《親愛的房客》是鄭有傑最殘忍的作品：全心全意地愛一個人，到底哪裡有錯？

電影《親愛的房客》以男同志為故事背景。

電影用倒敘並略帶懸疑的調性展開。開頭，莫子儀被上了手銬，接著再一一揭開他涉了什麼罪，拼湊他究竟是哪種人；最後你會糾結在他的無數糾結。

殘酷直白地說，他就是當年故意聯絡情人姚淳耀的妻子，說破她老公是曾跟自己好過的男同志，讓對方因而離婚，害白潤音失去了母親；他也在高山帳篷裡逼急說出這奸詐秘密，氣得明明感冒還硬要登高峰的姚淳耀清晨獨自亂行，在無人角落高山症狀發作而喪命。他是「婆婆」陳淑芳眼中害死自己兒子的「房客」，也是去購買非法藥品間接害死陳淑芳的人。他又是警察口中那個收養了小男孩，居然還在外面跟男人約砲的人；最後使得小男孩白潤音被迫跟著不知究竟是否居心叵測的「叔叔」是元介住到上海。曾答應姚淳耀會照顧白潤音的他，能確定後來的孩子會快樂嗎？

鄭有傑的劇本，在監製楊雅喆的催化下，一刀一刀劃深了複雜人性的詭變糾結。但是，跟隨劇情推進，你看到每一宗罪，都不會直指莫子儀就是兇手；他的每個作為似乎都存在人性情理。那些意外，並非他能全盤操控。關於陳淑芳，他出自「善意」；關於姚淳耀之妻，他確實帶著一絲「自私」；對姚淳耀說出秘密導致意外看來確實是「意外」；對於白潤音，他有萬般不得已；至於王可元，在慾望本能與比死還孤寂之中，他又何罪之有？

上述種種都是一個人的各式解剖面，每個面都不會有是非兩極絕對值；但，壓在莫子儀身上全都變成自責罪惡，不斷積累。陳淑芳前半場對他的嚴厲苛責，他只好默默承受，對她愈發嚴重的病痛，和愛人託付的兒子白潤音，他都細心照料。被檢察官質疑在這屋簷下究竟什麼身分？他講出了電影的命題：「如果我今天是女的，我先生過世了，我繼續照顧他們家，你還會問我一樣的問題嗎？」

《親愛的房客》已經跳脫一般同志愛戀的疑難雜症，拉抬到同志成家的困境，且不僅於此，它拋出了「誰才是家人」的思考，關於「血緣」之於家人的必要性，關於親情愛情是否可以純粹或帶有目的性；加上老年長照、生命善終自主、非親屬扶養等嚴肅又現實的議題，最終全都匯集到最難解的人性。

在電影《親愛的房客中》身負莫大罪惡壓力的莫子儀。

所以莫子儀的角色層面很廣，表演難度很高，他確實面面俱道，帶著諸多罪惡自責，在愛與痛的邊緣試圖努力贖罪。因為他對親情付出的詮釋很真摯，於是當他受創時令人不捨。從是元介一角到檢察官和警察的輪番質疑羞辱，他節制壓抑；但當面對陳淑芳和白潤音的責備，他的傷痛飽滿只能緊收在沸點之下；反之，得到這兩位「至親」的親切真情，他動容的欣慰同樣都在牽動觀影情緒。

陳淑芳的角色也不容易，她備受喪子與病痛折磨卻又同時折磨著莫子儀，她的嚴厲苛刻和蒼白哀嚎都有強勁渲染力。一場她向莫子儀張惶怨命哀求的戲，一場失明陰沉貪藥而墜入魔幻的幾多轉折，都是歷練功力。

白潤音超齡的演出已經能用成人演員水準去看待，在質問和分離的演繹上準確到位；這同時也是鄭有傑擅長引導年輕演員的強項。

雖然在觀影時一度思考，倒敘與穿插跳躍的手法似乎讓已經夠深沉交錯的內容更複雜；夾帶懸疑推理的調性好像有點混淆，但又像為了堆疊故事想勾勒的現實人性陰暗面。因為資訊量龐大，觀影時暫時忽略了孩子母親為何彷彿不存在？以及姚淳耀意外導因的琉璃珠和高山症都略顯設計痕跡。再者，電影的現代進行式是在2011年這件事其實也不夠明確。劇情設計是因為在2012年前，莫子儀角色以非親屬也非夫妻一方收養白潤音才依法有據。

這些微疑慮並沒有削減《親愛的房客》在剖析各式社會議題的深度與厚度。即便過程相當殘忍，但鄭有傑導演的內心終究溫暖。電影收尾藉由白潤音的純真讓莫子儀得到救贖，用他稚嫩的鋼琴和歌聲，用他仍然願意相信那份沒有血緣卻仍大過天地的父子情，使得一切還有延續的可能，讓全片漫延的陰霾終於見到曙光。

法蘭的配樂也是一切殘酷行進間安置的撫慰，無論沉重或溫馨片刻，她的鋼琴都像滄海裡能暫時依靠的浮木。像那幾幕港邊的情景，船隻如同生命過客遊盪來去，男主角名為房客，但不是過客，至少對孩子而言，當他們彈著《在夢裡》的旋律，當他對孩子說，以後你可能遇到很多莫名其妙討厭的事，你要記得，都不是你的錯。

全心全意地愛一個人，到底哪裡有錯？

作者：張哲鳴　原文出處：鳴影品粉絲專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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