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奧斯卡,大眾媒體關注焦點無非是星光大道與演員獎誰屬。看熱鬧無可厚非,但如果想要深入門道,檢視一些遭受忽略的、所謂的「小獎」,往往能獲得相當意想不到的收穫。一些等待發展成長片的題材或者含苞待放的新銳導演,可能就藏伏在短片項目之中。又因為是短片創作,不一定需要卡司或大場面,有時反而更有揮灑空間,更具純粹性。
奧斯卡最佳真人短片獎(又稱最佳實景短片獎)在第五屆(1932)年時設立,它從來不是頒獎典禮的「主菜」,但作品可觀程度往往不輸許多長片製作。以今屆為例,幾部作品的能量殊為強大,尤其以《遙遠的陌生人 Two Distant Strangers》(2020)最具時代代表性。它充分了展現了短片作為一種創作載體的最大優勢──速度。
眾所皆知,一部正規的商業長片從醞釀到拍攝到發行,所需要的時間經常不止三、五年。但短片的優勢在於,因為片長短,各方面成本降低,如果創作者有心對時代議題迅速做出影像式表達,以這樣的體裁來表達的確最適切。
在2020年五月,走出便利商店的非裔美國人喬治.佛洛伊德(George Floyd)被懷疑使用假鈔,白人警察德里克.麥可.蕭文(Derek Michael Chauvin)單膝跪在他的脖頸處長達八分鐘,無視其呼救,致使他氣絕身亡。此事引發了全美非裔美國人的怒火,全國五十州都有抗議警方不當執法的遊行發生,期間導致30人死亡,14000人被捕。
過去從未有過導演經驗的非裔導演崔馮.弗里(Travon Free)隨即在疫情期間編寫劇本,在九月與另一位導演馬丁.德斯蒙德.羅(Martin Desmond Roe)合作進行拍攝。其故事構想沿襲自《今天暫時停止 Groundhog Day》(1993)的時間迴圈,在這部以喜劇為基調的作品之中,故事男主角卡特走上街被一名白人警察盤查,隨後在其暴力制服下身亡。但下一刻他卻又回到原點,無論他選擇上街或不出門,最後都難逃一死。
在《今天暫時停止》之中,主人翁發現自己只要讓自己變成更好的人,就有機會解套。本片也幽了這類公式一默,卡特也曾試圖要與白人警察展開對話,當你眼看故事將要走向陳腔濫調時,一記回馬槍殺過來,使觀眾措手不及。作品概念確實顯得通俗,但正是因為導演巧妙的將憤怒轉化成更輕盈的喜劇形式,才會獲得奧斯卡獎的認可。
這次還有兩部作品同樣描寫了族群衝突的議題,只是背景位在西亞。以色列導演托莫.書珊(Tomer Shyshan)以個人經驗出發,編導了《單車失蹤記 White Eye》(2019),故事描寫一名男子在街道上發現了自己遭竊的自行車,他迅速聯繫警察,希望能將車領回。但事情一追溯下去才發現,原來疑似將他的自行車偷走的,是一名來自非洲的非法移工。
從原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想追求正義的態度,到最後發現自己的堅持可能會影響到一個人的生計,那種對正義的執念似乎也漸漸軟化。導演以完全一鏡到底的方式拍攝全片,一連事件的觸發,使得人物的心理狀態不斷變動,卻未必是以言述,而是場面調度與攝影機的調度,尤其考驗演員的表演細節。
而另一部作品則關乎以巴衝突。在《禮物 The Present(暫譯)》(2020)之中,一名巴勒斯坦父親為了營生,每日都得通行約旦河西岸地區邊境的以色列檢查哨。在這一天,他與女兒準備帶回一台冰箱入關,卻遭到以色列軍人百般刁難,所有槍枝舉起對準著澈底崩潰的他,悲劇似乎即將上演。
這種蔑視人性尊嚴的對待,無論是言語刁難亦或無端的搜身與關禁閉,其實就是巴勒斯坦人的日常。旅居英國的巴勒斯坦女導演法拉赫.納布爾西(Farah Nabulsi)與團隊在真正存在檢查哨的伯利恆製作這部作品,使得場面更貼近真實境況。即便故事所呈現不是普世人類的處境,但一個父親的尊嚴在稚女眼前被剝奪的情節,卻沒有人看了不會為之觸動。
另外兩部入圍作品皆是美國出品製作。《收發室 The Letter Room(暫譯)》(2020)顯然是這次入圍作品之中,「資源」較為豐富的一部,製作質感也最為精良,事實上導演艾維拉.蓮(Elvira Lind)本身就是頗具知名度的紀錄片導演,作品包括《裸舞芭比 Bobbi Jene》(2017)。這次執導首部劇情短片,直接請來好萊塢一線男星奧斯卡.伊薩克(Oscar Isaac)主演,同時也是他的丈夫。
故事主人翁是在監獄收發室任職的職員理查,在平淡的工作環境之中,偷看囚犯的私人信件成為他的樂趣。他逐漸感覺自己似乎了解這些信的作者,甚至對一名死囚的女友產生好感,並試圖介入其中。導演首先令觀者同理理查的孤寂感,再成功引導觀者去思索死刑犯與其家屬的處境與感受。當然,理查的行為的確有違法之虞,但他卻是如此鐵獄銅籠當中最具人性的存在。
相形之下,《感觸 Feeling Through(暫譯)》(2019)的提名較為令人不解。本片靈感來自導演道格.羅蘭(Doug Roland)的真實經歷,描述一名非裔年輕人準備搭公車赴約,卻遇上一名需要他指引的盲聾者(由一位真正的盲聾演員演出)。兩人在短暫的相處之間,透過手指觸感的方式對話。隨著這個過程,原先性情急躁的男孩,放緩了腳步,與對方建立起了難以言喻的情誼。
在製作本身與意念傳達上,本片幾乎沒有瑕疵,導演可以說是完美的呈現了他的命題。然而就題材而言,其實並不是一個太新穎或特別的概念,甚至有些像是八股的命題作文,有如慈善機構的公式化溫情短片。並非不是這樣的作品不理想,只是與其它作品擺放起來,顯得有些違和。這次其它在十強階段被刷掉的作品有些更為可觀,例如《晚安,迦納 Da Yie》(2019)。
至於最後獎項獎落誰家?投票的會員們不一定會選出最好的得獎作品,而可能選出「最適切」的作品。以今年態勢來看,目前也已經得以在Netflix(網飛)放映《遙遠的陌生人》獲得討論度顯然最高。導演崔馮.弗里已經在訪談當中提及,過去從未有任何一個黑人導演在該獎項獲獎,顯然是相當聰明的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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