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港人「阿金」與友人籌組海外議會政黨「香港民主建國聯盟」,投入海外香港議會第一屆選舉參選。廖瑞祥攝
自2019年香港「反送中」運動後,大批港人離境,1994年次的勇武派抗爭青年「阿金」,當年肩上揹著30公斤重的背包,出門時,騙媽媽他只是去登山健走,然後,頭也不回地搭上單程票班機,抵台尋求政治庇護,以專案身分居留逾5年半,2025年3月成為第一位取得台灣身分證的流亡港人。「台灣是個自由民族,哪裡可以看的出來?從『交通』就可以看的出來!」隨性穿著打扮到咬字發音,語帶調侃的阿金,和台灣男孩看似沒有太大差異,連去巷口便利商店,也絕對是騎機車,懶得走路。
住在台灣5年多,阿金越來越融入這裡的生活,享受騎車追風快感,車禍糾紛亦當家常便飯,「很多『三寶』莫名其妙,想左轉就左轉,該打燈的,不打燈,產生風險大家分擔。」
房門上,貼著兩張民事訴訟通知單,「在台灣,把人撞倒還可以告人欸?!」一次被雙黃線違規迴轉的車子撞,另一次是自己撞上突如其來暴衝的轎車,阿金認為若要談台港文化衝擊,就是交通亂象了。
勇武派抗爭主張激進 涉荃灣爆炸案遭逮房間裡的書桌、書架,打造成工業風,2019年香港街頭抗爭使用的無線電、警方清場投放的催淚彈外殼,工整掛在架上,彷彿時時刻刻提醒自己,6年前的示威抗命,不容輕易隨著跨境而飄揚遠去。
阿金說,他最早關注政治是在2012年香港反國教運動,北京政權不只要求香港教育體制改講普通話,連在媽媽的故鄉中國廣東省,粵語都遭受打壓,「政策下來短短一個月,我們在廣東問路,對方只能假裝聽不懂粵語。」
阿金出生於中國廣東,幼兒園畢業前,爸媽申請到香港定居資格,進而在香港定居、長大。廖瑞祥攝
不過,阿金真正踏入街頭是在2014年「雨傘革命」,到了2019年,他已成為社會人士,主要在工地付諸勞力討生活,「反送中」運動爆發,他幾乎捨去所有排班,專注於勇武派的抗爭。
「香港立法會民選制度,被中國剝奪得太厲害了,完全打壓我們一整代人的意見,自覺很重要,我們不要再選特首, 我們要選自己真正的總統跟民意代表!」
阿金主張「立法會已死,何不摧毀?」於是買了3D列印機,自學如何DIY爆裂物的外殼。當時港人每個周末都會選定主題上街,7月21日當周有場大型活動要前往中聯辦抗議,「警察壓力超大,所以把最激進的組織先拘捕起來。」
阿金坦言,他的案件一旦判刑成立,至少要被關12年,這還不包含前期羈押、出庭,但當時警方鎮壓、拘捕的人數太多,「港警沒空照料我們,連旅遊身分證件都沒有收走」,阿金被逮補後56個鐘頭被獲「踢保」暫時釋放,「出來後,我猶豫要吃十幾年的牢飯,還是飛到台灣做更好的事情?」阿金說,他決定一走了之。
騙媽媽去登山 逃亡台灣「再也沒有回家」那年,25歲的阿金,將背包塞滿滿,「我不想被我媽看到我跑路,我就說要去登山,然後就跑了。」
阿金不想拖累母親,盡可能不讓他知道抗爭細節,「我都跟她講,如果警察上門,你就據實以告,誠實一點至少不會被刑求。」
阿金決定逃往台灣前,每天前往已逝父親與他最愛的餐廳,喝一杯純正的「茶走」港奶,並將工作積蓄全部提領成現鈔,一併帶在身上遠走高飛。
抵台時,僅擁有1個月的落地簽證,經由民間司改會介入協助,再以觀光簽多次展延滯台,直至2020年陸委會頒布「香港人道援助關懷行動專案」,阿金與其他手足,進一步獲得正式的政治庇護、專案居留。
「但想留台當時只有一個方向,就是先讀書。」阿金表示,在台灣不會講台語,很難在工地重操舊業,而且也未必能符合工作簽的薪資門檻,因此他先前往北科大念書,但到了大二學費補助斷炊,他與朋友經營起「光復香港時代革命」等口號旗幟輸出、販售,讓自己有錢繳納學費。
「我都調侃自己是全球最大的港獨旗供應商,幾乎全世界的香港人,包含加拿大等地,都跟我們幾百張、幾百張訂購。」
不過阿金仍未完成學位,2023年,留台專案特許開放流亡港人申請就業,因此他決定退學、找工作,「很幸運找到一份工作,做了兩年多,只是後來身心狀況不太好,就休息了半年。」
返回香港,躲避警察抓捕,時常成為阿金午夜裡的幽暗夢靨。
阿金僅在逢年過節與母親通話視訊,他說,思鄉的時候就打開YouTube搜尋香港「逛街片」。廖瑞祥攝
滯台5年半獲身分 終能規劃長遠人生回想剛抵台時,為節省開銷,阿金和香港手足,分租一間位於新北市新店區頂樓加蓋的房子,每月租金1萬2,但屋況簡陋,因此在新店區不斷重新看房,「雖然每次都只能住在頂加,但我們都是往更像家的方向去找。」
阿金在台灣搬過四次租屋處,為了省錢都住頂樓加蓋。廖瑞祥攝
漂泊逃亡身分,也讓阿金原先不敢多想,能在台灣靠岸多久,「我隨時想說要搬走,東西都不敢買太多。」
「最初Visa只有1個月,我只能配1個月的計畫,後來3個月,只能配3個月的計畫,我沒辦法想太長遠的東西。」
直到去年得知有機會申請永久定居的消息,阿金也都保持觀望態度,「沒有定案的東西,我不會相信,沒想到申請文件送出去,台灣政府真的就收了;收了就真的通過審核了,審核完,就真的能拿到身分證。」
「我形容它是一段奇妙的旅程。」花了5年半解鎖台灣身分證、護照,阿金既迷惘,又有一份說不出的踏實感。
迷惘的是,不知道人生該用什麼姿態重新開展,然而,嚮往很久的物品,他終於捨得花錢購入了,「能在台灣繼續生活下去,終於可以做人生長遠規劃了。」
阿金獲得台灣身分證後,直呼「幸福來得太突然」。廖瑞祥攝
海外推動「港人治港」 無懼打壓參選議員阿金受台灣友人協助甚深,得知朋友開設的甜甜圈門市缺工,他決定還人情,近期改行到該店工作,業餘時間則忙著投身香港海外政治運動。
自1989年天安門事件後,香港每年6月4日晚間,都會在港島維園舉辦燭光悼念晚會,2020年,以「疫情防疫」為由首次禁止,加上《香港國安法》上路,此後全面噤聲。
台灣成兩岸三地唯一可公開紀念六四事件之境域。
今(2025)年在台港人首次選在台北228公園,自行舉辦六四燭光悼念,阿金在雨中四處穿梭,發送LED燭光給到場的每一位民眾;香港「反送中」612示威六周年,阿金同樣到場,在雨中舉旗遊行。
「在台港人六四燭光晚會」、「612行動一長夜未歇,暮光不滅」遊行,阿金皆積極參與。李政龍攝
「我們不能再靠後母了,香港人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阿金隱晦比喻香港本土自覺信念,他想起小時候,叔父輩告訴他,廣東人和「北佬」北方人是有差別的,廣東可是革命之鄉。
他與勇武派的友人,決定在海外成立「香港民主進國聯盟」,持續推行香港民主化的未竟之業,並投入第一屆海外香港議會選舉,成為參選人之一。
透過手機APP及網路投票,推動「港人治港」的心願,阿金說,這應該是全球首例,「持有香港特區護照,手機APP會分析是否達標,資訊加密後會跟伺服器連線,就有投票機會。」
「投完票以後,就像一般選舉程序,誰票多,誰就贏。」
無奈〈香港國安法》與《香港基本法》23條,賦予政權追究港人境外行為的追訴權,加上該APP在香港境內已遭封鎖,要靠VPN「翻牆」投票,儘管18名海外港人無畏挺身參選,但香港海內外投票人數,目前累積未達千人。
「香港要獨立,是不是要有海外政府、海外議會?但沒有人敢做,香港本土投票意願就很低了,何況海外。」
阿金明瞭線上香港議會選舉的象徵意涵大於實際,他卻義無反顧在異鄉造夢。他說,既然拿了台灣身分證,就已經是台灣人,「所以我身上背負兩種責任,雖然媽媽都勸我不要太衝。」
阿金說,香港人不能再等,要建立一套推行民主自治機制,「不能哪天中共已經解體,我們還在喊真普選。」廖瑞祥攝
阿金 小檔案
年紀:31歲
身分:在台流亡港青、2025年3月取得台籍身分
經歷:
2014年參加雨傘革命
2019年參加反送中運動
2025年參選海外首屆香港議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