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爾德專欄：怎樣才不會讓習近平藉吳石分化台灣

21世紀的台灣應該如何看待20世紀中葉台灣受難的中共地下黨員？他們是英魂還是死有辜的共諜？新任國民黨主席鄭麗文參加馬場町的白色恐怖秋祭而讓人重新思考這個問題。這是涉及轉型正義，更關乎台灣目前國家安全的大哉問。

新任黨主席追思共諜　藍營內部也不認同

11月8日鄭麗文參加了由「台灣地區政治受難人互助會」主辦的「1950年代白色恐怖秋祭追思慰靈大會」，主辦單位給媒體的通知中提到， 追思對象包括吳石、朱楓、陳寶倉等「烈士」，而這些人正是中國熱映的宣傳影集《沉默的榮耀》大肆稱頌的共諜。

國民黨主席去追悼共諜引來眾多批判。民進黨稱，最大在野黨主席竟配合中共統戰滲透，嚴重混淆國家認同；甚至黨內也有批判聲，例如蔡正元罵道：「藍乾脆改名『投降黨』。」鄭麗文則辯稱主辦單位的邀請函並未提到吳石等人的名字，活動也不是以吳石為主角，而是紀念由於政治思想、政治主張而受迫害的受難者；她也稱，吳石身負任務在台灣進行顛覆、情報工作，與前述因政治思想、主張而受迫害的人完全不一樣。



統派秋祭聲量式微　無疑想蹭影集熱度

首先，這場「秋祭」到底是什麼樣的活動？

1998年立法院通過《戒嚴時期不當叛亂暨匪諜審判案件補償條例》，比照228事件對白色恐怖受難者進行補償；隔年白色恐怖「春祭」和「秋祭」儀式正式列為台北市政府例行性紀念活動。主辦這個活動的「台灣地區政治受難人互助會」是立場鮮明的統派團體。1987年獨派黃華等人成立「台灣政治受難者聯誼總會」，隔年立場左統的政治受難者另組「台灣地區政治受難人互助會」互別苗頭。如今受難者垂垂老去，這個組織在政治場域中聲量也愈見低微，秋祭也只是統派「老同學」網絡互相取暖的場合。



今年秋祭之所以在採訪通告中提及吳石等人，明顯是想蹭《沉默的榮耀》的熱度：「今年秋天，電視劇《沉默的榮耀》重現國共內戰的歷史，引發歷史記憶與民族命運的思考。舉辦秋祭的馬場町紀念公園，正是吳石、朱楓、陳寶倉、聶曦等烈士就義犧牲的歷史現場。」而過去沒參加過秋祭的鄭麗文，一當上黨主席就趕來參加一個邊緣統派團體的活動，不也一樣在蹭《沉默的榮耀》熱度？秋祭的邀請函固然未提及吳石，卻明白寫著邀請她「以新任黨主席的姿態，展現反戰、反獨、反霸權的民族決心。」鄭麗文也順勢利用這場秋祭表態給北京看。

融入對岸統戰大戲　鄭麗文說詞露矛盾

值得注意的是，中國領導人習近近利用今年「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週年」的機會，進行對台灣一整套法律戰、認知戰，同時加上不曾稍停的軍演武嚇。中共一方面擴大宣傳戰（稱1943年的《開羅宣言》、《波茨坦公告》確認了中國對台灣主權）、大規模慶祝「台灣光復」（大型紀念會、訂「台灣光復紀念日」），利用大眾文化洗腦（包括明年初要上映、描寫康熙令施琅攻台、收復台灣的《澎湖海戰》，以及剛播出完畢的電視劇《沉默的榮耀》）。統派團體適時舉辦「秋祭 」，而國民黨剛出爐的主席又欣然答應出席，這正好無縫接軌地融入習近平這場「統一台灣、回歸祖國」的統戰大戲。



鄭麗文說她「加入中國國民黨的第一件事，就是希望促成國共和解、為白色恐怖的政治受難者平反。」這句非常值得玩味，需更進一步質問：台灣的轉型正義和國共和解有什麼關係？台灣平反當年被國民黨迫害的左翼民眾，就代表認同兩岸統一嗎?再以吳石案為例，台灣的轉型正義是否要對全部中共地下黨員恢復名譽並賠償？如果只是對部分人平反，那條線又該怎麼切？

依《戒嚴時期不當叛亂暨匪諜審判案件補償條例》第8條第1項第2款規定，如果案件當事人確實有內亂外患的行動，那麼國家毋須補償他。以吳石為例，他是中共潛伏在國民黨軍中的最高階間諜、代號「密使一號」，他涉及向中共提供情報，涉及重大國家安全而被處罰，而非單純因政治思想異議被壓制，也因此不符合平反的標準。

依推翻「不法國家」見解　吳石、李媽兜或能平反

不過，2017年第三屆模擬憲法法庭審理另一起中共地下黨員的案例，提供了另一種思考。「模擬憲法法庭」類似法學課程實習，前大法官許玉秀2011年卸任後組織了「模擬憲法法庭」， 希望「建立一個憲法對話的正當法律程序」。2017年第三屆模擬憲法法庭處理兩個案例都和轉型正義有關，一個是原住民醫生杜孝生的案子，另一個案例是被處決的地下黨員李媽兜，後者和吳石比較相闗。



不同於吳石棲身統治集團上層，台南貧農出身的李媽兜，日治時代接觸左翼思想，戰後成了中共地下黨發展組織的重要人物，從1948到49兩年間，他在台灣南部建立了26個共產黨支部、3個直屬小組。李媽兜被逮捕前，國民黨已破獲省工委會案，負責人蔡孝乾已「自新」並提供大量情資，讓國府得以全面掃蕩中共組織、逮捕大批地下黨員，包括吳石在內，因此認為李媽兜已無其他利用價值而予以處死。

模擬憲法法庭審理李媽兜案，主要想探討：中共地下黨員有沒有資格獲得平反？依上述《戒嚴時期不當叛亂暨匪諜審判案件補償條例》第8條第1項第2款規定，李媽兜和吳石皆無法獲得平反、補償。但模擬憲法法庭的大法官們在判決中宣告上述條款違憲，因為蔣介石領導的黨國是個有如納粹政的「不法國家」（Unrechtsstaat），因此推翻這個「不法國家」並不會因手段差異而有平反與否之別。

也就是說：不論你只是思想犯亦或著手推翻這個政權都一樣有正當性；你只是組讀書會或是交付情資給中共都一樣是為了推翻不法國家。同理可推，不論你是因為台獨理念反抗蔣政權，還是統派主張要打倒蔣家，都同樣有正當性。所以企圖推翻「不法國家」而受迫害的人，不會因為手段差異而有平反與否之別。

中共混淆轉型正義　完備法理論述以避認知作戰

依李媽兜案的結論，吳石也應該可以獲得平反。即使模擬憲法法庭的判決成立，我們還得處理一個重要歷史問題：1991年《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中止前，國民黨政權統治下是個「不法國家」，他們可以獲得平反；但如今，動員勘亂體制結束、台灣民主化了，不再是個「不法國家」，而對台灣民主體制最大的威脅是海峽對岸的中共政權──可能是另一個不法國家。而中共政權如今卻想利用為吳石、朱楓和陳寶倉等共產黨人平反，製造台灣內部矛盾、瓦解台灣民主體制，並進一步正當化他們佔領台灣的企圖。



由於台灣依然繼承「中華民國」這個招牌，我們必須清楚區分：當年吳石、廖文毅反抗的中華民國是個「不法國家」，而如今中華人民共和國揚言全球通緝的沈伯洋是具有正當性的中華民國合法選出的立委。在這裡，我們需要一個更完備的法理論述，才能避免北京藉轉型正義上的混淆，進而台灣發動更多認知攻擊。

*作者為資深新聞工作者、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