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大選給世人的一課：別只用西方眼光看其他國家

土耳其總統決選28日落幕，已執政20年的現任總統艾爾段再度勝選。從選前民調看好反對派參選人基里達歐魯（Kemal Kılıçdaroğlu）、到艾爾段撐過大選第一輪、最終得勝，這一切對嚮往西方自由開放觀點的人來說或許很難接受，但其實也沒有那麼令人意外，只是向世界展示：理想中的國度不等於現實，也不是每個國家都會往西方理想中的方向走。

土耳其總統大選本可以在本月14日就結束，如果有參選人得票率過半的話。選前民調大多看好反對派的基里達歐魯，其支持率達到50.9%，而艾爾段是45.4%，加上支持率1.7%、選民光譜與基里達歐魯相近的參選人在選前3天退選；如果民調準確，基里達歐魯應該會一舉獲勝，不必和艾爾段進第二輪決鬥。

但基里達歐魯在第一輪得票率約44.96%，輸給艾爾段的49.4%。在28日決選中，艾爾段又以得票率52.16%勝出，基里達歐魯47.84%黯然敗選。在經歷土耳其史上最嚴重通膨、貨幣里拉兌美元匯率創新低、今年2月地震逾5萬人死亡後，外界以為艾爾段可能難以連任，但他還是做到了。

艾爾段的勝選當然很難說是完美無瑕的。《紐約時報》引述選舉觀察員說法：本月兩輪投票大抵上是自由的，但艾爾段利用國家資源和對媒體的影響力而獲得優勢，競選過程並不公平。

土耳其政府掌握國內大部分媒體，反對派參選人的曝光率比艾爾段低很多。其次是土耳其打壓言論自由，批評總統或政府的言論可能被視為侮辱土耳其、或者侮辱公務人員，部分反對派知名人士因此遭判褫奪公權，即使可以上訴，也會因未來的不確定性而影響選情。

至於投票和開票作業有沒有黑箱，土國反對派對此的質疑倒沒那麼大。反對派參選人基里達歐魯認為選舉不公，但並未質疑投票結果。艾爾段接受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採訪時，對於指責他專制的說法一笑置之，「搞到必須參加決選才能連任、而不是第一輪就拿下勝利的人哪能稱得上是獨裁者？那是哪門子的獨裁者啊？」

對國家有願景，而且不曾妥協

艾爾段在通膨時降息的經濟政策受到絕大多數的經濟學家和投資人質疑，政府對地震後的處理不盡理想，他的保守和伊斯蘭主義也讓許多追求自由開放的國內外人士無法苟同。但別忘了這是選舉，選舉是多數決，土耳其這場大選正是多數選民的表態。

一名39歲的艾爾段支持者梅爾特（Mert）對路透社表示，再給艾爾段執政5年，土耳其終將能變得更強大「全世界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議題和問題，歐洲國家也都有……有艾爾段的強力領導，我們也能克服土耳其自身的問題」。

28歲麵包店老闆亞斯蘭塔斯（Musa Aslantas）對《紐時》列舉艾爾段近幾年的政績：土耳其在黑海發現天然氣、土耳其有了第一輛國產電動車、土耳其有了首座（俄羅斯建造的）核電廠，「多虧艾爾段，我國變得更強盛，他可以對抗外國領袖，也讓我們感到安全和充滿力量。那些外國領袖再也不能像過去那樣玩弄我們了」。

土耳其經濟政策研究基金會（Economic Policy Research Foundation of Turkey）分析師柯魯（Selim Koru）指出，支持艾爾段的人之所以喜歡他，是因為他沒忘記初衷，「艾爾段對於國家有很清晰的願景，而且他從很年輕的時候就是這樣想的，人們喜歡他，正是因為他從來沒有真的對此妥協」。

得到阿拉伯世界廣泛認同

在外交上，艾爾段的不可預測成為一種優勢。他去年譴責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但拒絕加入西方對俄制裁；土耳其在黑海的位置、和艾爾段的立場，讓土耳其能為聯合國斡旋出一條黑海糧食走廊。對西方而言，艾爾段不是一個價值觀相近的盟友；就算是對俄羅斯而言，艾爾段政府也經常在背後捅刀，雙方在敘利亞、利比亞、高加索的納戈諾卡拉巴赫（Nagorno-Karabakh）都呈現角力局面。

艾爾段在競選時曾說，他「不是為了得到西方稱讚而努力」。他明確指出，盟國的願望，不會優先於土耳其利益。

艾爾段近年也在修復與以色列、埃及、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等昔日對手的關係，緩和緊張局勢、刺激貿易。土耳其與沙烏地阿拉伯和解後，沙國今年3月就向土耳其央行存入50億美元，支撐土國疲弱的外匯存底。

他的種種強勢和手段也獲得其他阿拉伯世界的民眾認同。在土耳其總統決選開票夜，伊斯坦堡的艾爾段支持者陣營中，有許多人來自中東和波灣地區；一名突尼西亞遊客拿薩（Alaa Nassar）對英國廣播公司（BBC）表示，艾爾段不僅讓土耳其變得更好，「他也支持阿拉伯和穆斯林世界」。

英國智庫「皇家國際事務研究所」（Chatham House）的土耳其分析師達雷（Galip Dalay）表示，艾爾段對國際政治的理解是，「世界已進入不再由西方主導地位的階段」，因此像土耳其這樣的區域大國，既會設法從西方獲利，同時也會與中、俄等美國對手往來，平衡地緣政治來為土耳其謀取更多利益。

正不正確、開不開放，誰說了算？

現代土耳其是個世俗國家，一度禁止戴頭巾的女性進入大學校園、擔任公職；艾爾段放寬了規定，想戴頭巾的女性不再受限，因此獲得保守派女性的支持。試問，艾爾段此舉是開放、還是保守？是支持女權、還是打壓女權？

另一方面，伊斯蘭教禁止抽菸，但許多穆斯林仍然會抽；站在健康的立場上，抽菸對身體有害。艾爾段有個習慣，就是讓他遇到的吸菸者都承諾戒菸，不僅口頭答應，還要寫下憑據；今年3月，艾爾段辦公室展示他從各方人士手上沒收的菸盒，上面還有菸盒主人的簽名，包含他自己的兄弟、前保加利亞外長等人。再試問，此舉是開放、還是保守？從公衛角度而言是否值得推廣？

現代人太習慣二分法：「好」的對立面必然是「壞」，開放的對立面必然是保守，進步的對立面必然是落伍。右派的民粹和民族主義固然強化了這種分裂和對立，但一個巴掌拍不響，西方左派過度的政治正確對於情況也毫無幫助。

伊斯坦堡比爾基大學（Bilgi University）政治學教授艾爾多安（Emre Erdogan）表示，這個時代的特色，就是政治自由和公民自由退化、選民兩極化、兩個政治陣營對打的主軸是文化衝突，長期感覺自己在大時代中被邊緣化的保守派選民支持艾爾段；另一方面，艾爾段支持者也堅信他可以解決問題，雖然有很多問題可能都是艾爾段自己造成的。

不見得是被洗腦，只是和西方主流觀點不一樣而已

伊斯坦堡、安卡拉等土耳其前6大城市的市長全都是反對黨人物，這些城市也較傾向支持反對黨，但其他城市和邊陲省分的選民也是選民。在今年2月地震影響11個省份中，艾爾段的正義與發展黨（AK）在其中10個省分表現更佳，拿到更多國會席次。


在艾爾段前半段治理下從貧窮地區晉升中產階級的省分，即使艾爾段表現不如從前，反對派宣傳的理念和政策也難以讓當地選民信服。

土耳其歐奇恩大學（Ozyegin University）政治學教授巴爾塔（Evren Balta）指出，土國政府經常對民眾宣揚一種想法：「土耳其能有今天，都是多虧了艾爾段。土耳其現在是個強大的國家，在艾爾段領導下，我國達成了很多事，雖然我國現在正經歷困難，但我們應該給他一點時間來修復情況，因為他是唯一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

有人會說這是洗腦，然而，有哪一國的總統不是拼命宣傳自己才是能夠拯救國家的人？哪一個參選人會否定自己連任或當選的正當性？世上能像紐西蘭前總理阿爾登（Jacinda Ardern）一樣願意承認自己「已無法再勝任領導職務」的領袖非常稀少，艾爾段不是這種人，大多數美國和歐洲領袖也都不是。

人們應該意識到，備受西方推崇的總統參選人不必然會當選，也不見得就是應該當選，正常的選舉中沒有什麼應該或不應該的結果，土耳其大選結果正說明了這一點。一些以西方觀點為主流的現代媒體傾向對自由派寬容、對保守派批判，但當一個國家選出了保守派人物，不代表它就是封閉落後、不代表該國人民都被洗腦，只是民情與各種社會問題使然。

當媒體試圖報導非西方觀點的立場時，也不見得就是在為那些觀點護航。例如本文並不是在讚揚艾爾段執政多棒、多厲害，只是在陳述：是，艾爾段執政了20年，有政績，也有可批評之處，而他現在又贏得了5年任期，是土耳其人在自由意志之下逾半數人投下的票，還有略少於一半的人投給反對黨。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