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最美麗的風景是人,我喜歡與風景相遇,更喜歡與旅行中的人相遇。
走入屏菸1936文化基地(以下簡稱為屏菸),就像走入南洋花園城市新加坡,給人舒爽明快的感覺,門口的熱帶植物,披垂繁盛,搭配屏東特色花卉的彩繪玻璃,連結廊道、水池、陽光環境的日夜變化,串起連棟的各場館,主基調以米黃,白色為基調,真有一種度假的氛圍,景不迷人人自醉。
南國的人,正如同天氣一般的熱情,在不經意中,就會綻放善意,每每走訪屏東,總有春風吻上心頭之感,一種屬於在地之美的優雅。旅行的迷人,在於不只經歷風景的美麗,若有機會經歷一群人的美好,那就是意外的收穫。
有些時候,或許一段被遺忘的時光,也就這麼在聊天的時光中,輕巧流瀉出它昔日的風華。
門口迎接我的女主人李昀芳,美麗大方,高雅俐落,散發出藝術家的氣質,同時也是屏東縣府文化處副處長,她指著屏菸門口那塊空地,「很難想像,從前,大門口本有兩棟大樓,非常靠近民宅,整個空間的通透性沒那麼好,拆除整建後,通透明亮,廊道的空曠感與氣勢感,立刻就出來了」。
一開始,就這麼有大破大立的氣勢,令人對後面即將發展出的故事,充滿期待。
李昀芳笑吟吟地,引領著我往裡面走,這一跨,就穿越86年,跨進了1936年的工業遺址。
這裡是全台首座,保存菸葉除骨,複薰等大型加工機具的菸葉廠,也是全台最大的「沉浸式博物館」,結合科技與藝術,做虛實融合的展覽,並在細節中做到極致,保存當年工人在工廠生活工作的狀況,同步見證了台灣菸葉產業的發展。
李昀芳解釋,「不管在日治或光復時期,菸葉屬於貴族植物和現金作物,都是屬於政府獨佔的專賣」,「飯後一根菸,快樂似神仙」,是那時候仕紳與庶民階級的享受,在那個黃金時代,菸葉廠就像印鈔機,不斷運轉,創造利潤,「菸葉博物館的本身,是一個提供很棒文化視野的地方」,她說。
「屏東氣候有利菸葉的生長,農忙時間,透過田間換工模式,凝聚鄰里感情,一起吃飯工作下田,更是社會發展過程中,可貴的文化記憶,農村人際關係非常緊密」。李昀芳認為,屏菸與在地生活的脈動,說明它的獨特,註定讓它不會寂寞很久,不能自外於歷史洪流中。
而整個菸廠,串聯起來的就是,「從翠綠到金黃的產業與勞動記憶」,也形成特殊的「文化風景」,可惜後來因為「加入WTO」與「反菸意識抬頭」,菸葉廠逐漸走入了歷史,2002年屏菸關廠,從此塵封20年,走入荒煙蔓草的歷史中。
每個發現,都有一個意外的契機;每段陳跡出土,都因為一個無心的探勘,才在斷垣殘壁中,找回塵封中的記憶。
千年前義大利維蘇威火山忽然大噴發,繁榮的龐貝城瞬間被落下的火山灰覆蓋,龐貝古城的商店、神廟、公共浴場、壁畫及2萬位居民瞬間石化,沉睡在6公尺深的火山灰之下,直至18世紀,才開挖重現世人眼前,近年來在新興科技幫助下,才受到妥善的維修。
就像找到龐貝城的過程,文化處文化設施經營科長陳胤霖說:「當初,我們原先只是想要蓋一個停車場,但沒想到翻過一個圍牆,看到另一個巨大的世界,竟然有一個世外桃源,一個荒廢已久的菸廠,就像祕密花園,安安靜靜地等在那邊,悠悠過了86年,等著世人再度發現它的美」,說到動容,他忍不住就比手畫腳了起來。
屏菸的意外出場秀,一點都不華麗,甚至有點來得戲劇性,跟現在屏菸整修後壯闊的氣勢,兩相對比,根本無法同日而語。
「為了蓋停車場,結果發現一個,幾乎成為廢墟的古蹟,後來竟然搖身一變,成為大博物館群?」,後來到底如何逆轉勝的故事,讓人忍不住追問下去。
陳胤霖說,關於屏菸改造前的討論,「一個意見一出來,不會所有人都說好,一件事有很多方案,在現有時空中,不斷解決問題,永遠不要相信你的第一個想法」,很難想像行政與修復團隊的背後,就像法庭攻防,群雄舌戰激辯,各種天馬行空的想法都有。
文化處最先加入「再生工程計畫」的是承辦李嘉欣,以及科員章淑媛,後來調任上來的副處長李昀芳,及處長吳明榮,博物美術科長葉采儒、文化設施經營科長陳胤霖,陸續到齊,把對的人找上車,最後終於全員到齊,由於女生比較多,號稱「文化處娘子軍團」。
他們長期努力規畫,辦公室氣氛的轉化,也從以前開口閉口都走「文青風」,到後來天天討論「再生工程」,充滿反差的趣味性,也因而建立起同僚革命的情感,有講都講不完的話題。
在開始討論後,陳胤霖笑著說,「頭就開始洗下去了,再也沒有回頭路了,就這樣開始,前仆後繼,輪流接力,大家付出四年的青春,一頭鑽入屏菸修復的領域,回想起當年,大家實在是有夠刻苦耐勞的」。
雖然大學唸的是建築,後來才加入團隊,讓陳胤霖不至於太陌生,但盤根錯節,密密麻麻的工序,加上太多合作廠商,還是得重頭學起,那2年多的時間中,心心念念,每天都在想菸廠的事情。
眼前的公務員們,認真得很可愛,「所以,早知道就不要翻牆過去,因為改造這個秘密花園,讓大家都忙翻了,對嗎?」,我開玩笑的問。
葉采儒笑了一下,突然正色地說,「其實,因為是歷史古文物,需要透過文化部文資局,再造歷史現場計畫,思考如何讓工業遺產,再度被運用」。
「從規劃到執行,大家總共花4了年,經歷過大破大立、衝突挫折,公務員的生涯中,能參與到這麼重大的案子,能站在書寫屏菸歷史的浪頭上,真是畢生莫大的榮幸,透過長官支持與部門團隊合作,才能克服重重困難,走到最後」,自謙是團隊中,最晚上車的菜鳥,陳胤霖說得臉上有光,非常自豪。
「那你們團隊在工作過程中,有起爭執或吵架嗎?」,我不禁好奇地問。
葉采儒說,「其實,團隊反覆溝通很重要,修復與場佈,本該是一前一後的工序,但因為要與開展時間賽跑,兩者工序必須重疊在一起,同時進行,很多同業們,都不相信,我們最後竟然辦到了」。
葉采儒回憶,「我們曾經做過員工文史田調,訪談耆老,爬梳早年的歷史場景,了解當年地理氣候,慢慢勾勒出當田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的工廠狀況」,過往的一幕幕,都從塵封的記憶中,流瀉出來,變成日後策展的靈感和素材。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