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跟死神擦身而過,是媽媽沒有放棄,讓我有了第二次生命。
15年前的冬天,我到基隆嫂嫂的早餐店幫忙,那天又冷又陰,周圍環境讓我不舒服,只好忍住不適,騎車回家。沒多久,我發現腳麻,浮浮的好像踩不到地板,我媽媽搓著我的腳,說「怎麼這麼冰?怎麼搓不熱」,我們當天就跑了一趟醫院、一趟長庚急診,兩個醫生都說看不出來哪裡有問題,要我回家好好休息。沒想到,隔天起床我竟然無法動彈,腳底的麻一路竄到下巴,我居然連話都說不清楚,我媽媽立刻把我送到台北的醫院,才檢查出來是脊椎細菌感染,需要全身換血漿。
我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平均兩三天就換一次血漿,身體一天一天好起來。不過,我常常想到剛發病的時候,家人們圍著我哭泣的樣子。他們說,我的病容看起來很可怕,捨不得,還怕我就這樣走了,其實他們都不知道,我其實很樂觀,不覺得自己會就這樣走了,或者說,如果真的走了,我也沒有任何遺憾。
無論如何,我很感謝媽媽堅持帶我到醫院,是她給我第二次生命。
這一次生病經驗,我對生死沒有改變,唯一改變的是,我從一個婚禮花藝師轉成喪禮花藝師。
殯葬業雖然服務往生者,但比起婚禮佈置,是個充滿人性的地方(所以有人形容殯葬業是武場,很貼切呀),我們必須面對家屬的情緒與要求,還得跟團隊快速達到有效溝通,如果沒有「人和」的本事,很難在這一行熬得下去。所以,我的個性也因為這個產業變得比以前更柔軟、圓融,會看人臉色,還能讀懂往生者的喜好。
我從小就懂看人臉色。小學三年級前,父母把我跟哥哥託付給奶奶照顧,他們兩人才能安心在外地工作。奶奶家在雙溪山上,我們住的是三合院,最原始的那一種,從小我們就會撿柴火生灶,幫奶奶分擔家務,雖然沒有寄人籬下的委屈,但我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情,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才不叫人擔心生氣。我媽媽也說,我從小就會別人著想、很獨立,應該和這段成長經歷有關係吧。
雖然人家叫我喪禮花藝師,但確切來說,我負責的工作是告別式會場佈置。現代人對死亡沒有像以前一樣避而不談,我就想,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告別式應該也要有個人風格,最好能讓大家「笑著道別」,把告別式轉化成祝福,祝福往生者,也祝福家屬往前走。
我會請家屬告訴我往生者的故事,或者他的願望或喜好,然後我用花藝、道具,把告別式變成一個「笑著道別」的場合。
我曾經幫朋友的妹妹佈置告別式。這個妹妹在花漾年華時確診癌症,我的朋友心疼妹妹這輩子可能無法結婚,擔心她會有遺憾,所以我跟朋友就一起幫妹妹穿上婚紗,還拉家人一起拍全家福。後來,妹妹18歲那年過世,我把她的告別式佈置成迪士尼樂園,因為我知道她很喜歡,也讓整個告別式變得很歡樂,親朋好友哭完就笑著拍照留念。多好,告別式不應該只有悲傷做結尾。
我還做過一場讓我印象深刻的告別式。那是一位骨癌小女孩,生前是亞洲盃青少年花式溜冰冠軍,14歲時確診癌症,她上過幾次電視,我知道她很努力抗癌,所以在做告別式的時候,那心情很難以言喻。
跟小女孩的媽媽討論告別式要怎麼佈置的時候,我們遲遲無法定案,想了很多設計,但都不是最完美的樣子。其實,我懂媽媽的心情難過心痛,便陪著她一次一次修改,直到她突然沉默一陣子,再次開口的時候,她很肯定說出女兒最想要的設計,Tiffany經典藍色、有彩虹、有氣球,如果不說,看起來像個嘉年華。我覺得,這一刻,小女孩的媽媽面對女兒死亡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這突如其來的靈感,或許也是孩子給媽媽的安慰吧。
這15年來,做了上千場告別式,各式各樣的人都碰過了,有時候,家屬握著我的手,或者給我一個擁抱,他哭了,我也跟著哭,你知道嗎?我覺得自己盡力佈置告別式能給家屬寬慰,而他們也感覺到了,對我來說意義非凡。畢竟,我們的一生走到最後,如果沒有留下遺憾,而是留給家人一個很好的回憶,就是最幸福、最難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