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烏戰爭俄國動員兵處境示意圖。美聯社
俄烏戰爭進入第二個年頭的末尾,前線士兵即將迎來戰壕中的第二個寒冬。根據美聯社獲取到的一些俄軍士兵通聯紀錄,在前一個冬季中,前線俄軍向家人描述他們被當成砲灰、死得一文不值的情況。
「有一天我們會親自帶烏克蘭進攻克里姆林宮」一名在哈爾科夫的俄國士兵對他在國內的兄弟講說:「這裡根本他媽的沒有人是所謂勇敢陣亡,你只會死得像個蛆蟲。」
這些通訊紀錄蒐集在2023年1月左右,當時是開戰後前線裡的第一個冬天。「200號貨物」(陣亡俄軍)、「300號貨物」(受傷俄軍),以及「500號狀況」(拒絕戰鬥的士兵)這些俄軍用來形容傷亡與逃兵的術語,充斥在這些對話之中。
這些對話來自遭到動員徵兵的俄國人。他們或者沒錢,或者沒有上大學,或者沒有其他選項,無法像較富裕的人逃兵役。美聯社擷取到的對話,有來自肉品加工廠的工人,有法律事務所的雇員,也有一名屋頂修理匠:他在經濟窘迫下成為超市員工,欠了一屁股債,連水電費都繳不出。
在哈爾科夫的那名俄國兵對他的兄弟說,俄烏戰爭「就是一場種族屠殺,如果這種爛事不停止,有一天我們會親自帶烏克蘭人進攻克里姆林宮」。
回家奔喪,就變成逃兵另外一名在戰況激烈巴赫姆特前線服役的俄國兵,因為雜亂不修的頭髮,被同袍取名暱稱為「教授」。教授是在2022年9月普丁的徵兵中第一批被拉進軍隊的人,他表示,當局向他們保證不會進入戰鬥前線,6個月之後就可以回家,這些承諾全部都是謊言。
教授經過幾週的訓練後,就被送去巴赫姆特前線擔任迫擊砲手。他一到現場就想逃兵,因為當局給他的裝備實在非常糟糕,起碼跟那些有迷彩衣可穿的華格納傭兵相比。他在1月的電話中對他的兄弟說:「這些傢伙有夜視鏡,有配備消音器的自動步槍。我拿到的是1986年還是天知道何時生產的爛步槍。」
俄烏戰爭俄國動員兵處境示意圖。美聯社
他在前線負責迫擊砲的瞄準,但是俄軍的通報座標很混亂,他根本不知道迫砲是不是落在自己人頭上,還是正在炸死烏克蘭平民與小孩。教授與他的兄弟通話時說:「你能怎麼辦?你有命令。而且我們似乎都是『志願』從軍,根本不能走。」
教授後來接受美聯社訪問時說:「如果你不喜歡哪件事,拒絕做哪件事,馬上就會被打上「500號」(逃兵)的標籤。所以我們要服從命令,不管我們願不願意。」
他沒有想到的是,「教授」自己居然也成了500號人員之一。今年春季,他的兄弟在俄國家鄉開車時出了車禍,1死1重傷。想要回去奔喪的教授獲得指揮官的10天准假,穿越俄軍控制的盧甘斯克,回到俄國境內。但是他一入境就被指控證件不齊。
辦完喪事後,「教授」收到指揮官的簡訊:「你那邊是怎樣?你會不會回來?」教授回說:「我需要準備一些文件,然後會決定。」2小時過後,他的指揮官就回訊表示已經把他列入逃兵名單。
「教授」現在正面臨10年徒刑,他表示家中受傷的兄弟目前依舊無法自行站立,需要他的照顧,全家的男丁只剩他四肢健全。他雇請的律師也鼓勵他說,起碼,以他這樣的處境,打官司的勝算會高一點。缺乏合法身分的教授在家鄉無法找工作,有時他會去工地打零工,一些鄰居也開始聘他做一門最近需求很高的工作:挖墳墓。
「已經有一半的人掛了,5000人死亡個大頭鬼」以末日電腦遊戲《戰慄深隧》(Metro)角色阿爾喬姆(Artyom)作為自己暱稱的俄國士兵,是在欠了一屁股債的情況下被徵兵送去前線。他今年1月對家鄉的妻子說:「已經他媽的4個月了,這裡什麼都沒有。所有人都他媽瘋了,陰沉得跟地獄一樣。」他表示就連要生個火,打火機也經常凍住。
俄烏戰爭俄國動員兵處境示意圖。美聯社
阿爾喬姆對妻子說,元旦當天他們遭到砲擊,但是完全無法還擊,「昨天我們他媽的被炸,他媽的我們連一發砲彈都沒有,連他媽一發都沒有。」
在另一段與妻子的對話中,阿爾喬姆對莫斯科當局謊稱動員兵「狀況良好」感到憤怒。他說:「昨天我們在聽收音機,某個腦袋裝大便的人說:『動員兵的狀況真是好到不行。』我也不知道是哪個白癡說:『只有5000人陣亡。』」他說:「他媽的腦袋裝大便,我認為這個時候已經有一半的人都掛了。5000人個大頭鬼。」
儘管如此,阿爾喬姆說他會堅持下去,他對逃兵的人沒有同情,不過,他也知道想逃兵是有理由的,「這裡可不是什麼可以待的好地方。」
今年5月底,仍在烏克蘭東部作戰的阿爾喬姆接受美聯社訪問時說,他和妻子對話時已經「有點疲乏」,他已經在俄軍服役8個月沒休過假,不過他也說:「我要代表這裡在戰壕的每個兄弟講,我們唯一希望的就是儘快打倒烏克蘭,讓我們可以回家。」
無論如何都要逃兵役,不然就加入傭兵另外一名動員兵「羅曼」,在被送到巴赫姆特前線2個月之後,給他故鄉的親友忠告是:無論如何都要逃兵役。他說,但如果逃不掉,那有機會的話就去加入華格納傭兵或者簽約志願入伍,因為動員兵與這些人的處境相差太大了。
羅曼說,華格納傭兵有假,可以洗衣服,可以洗澡,有給養。他們這些動員兵連乾淨的飲水和食物都缺。他表示自己要自費購買夜視鏡,然後服役之後他已經瘦了30公斤,部隊裡痢疾蔓延。他表示,士兵缺水缺到會直接接下來的雪,塞進嘴裡。有時下雨,地上出現泥坑,士兵直接從這些積水處舀水來喝。
當羅曼2022年11月抵達烏克蘭前線時,隊上總共有100個兵;2個月之後的1月初,他估計已經有三分之一死掉。羅曼表示他有2次與死神擦肩而過,一次是他食物中毒,無法參加原本指派的巡邏隊任務,這批巡邏隊再也沒有活著回來。另一次是他負責背水,走到一半踉蹌跌倒,當時正好有砲彈落下,身旁站著的人全都死了。
他的部隊處於最前端遭到烏克蘭軍包圍的陣地,隊上每個人都草木皆兵,會對每一個發出聲響的樹叢草叢開槍。就算是友軍,他們也警告絕對不能在晚上靠近他們,因為他們會對發出聲音的每一處開槍。
羅曼在與朋友的電話中說,他們這一隊是最早被徵兵的一群人,每個人都愛國意志昂揚,士氣高張。但是經過2個月的戰鬥之後,就算是最堅強的人也在無休無止的恐懼中崩潰。他對於動員兵遭遇的次等對待尤其不滿,他說職業軍人和傭兵有水,有食物,可以洗澡,會輪調排休,動員兵什麼都沒有。
俄烏戰爭俄國動員兵處境示意圖。美聯社
他表示,經過這場折磨,他現在相當麻木,射殺小鳥時心中感受的同情心會比射殺一個人還高。
動員兵「不被當人看」,但母親依舊仇恨烏克蘭從俄國遠東被徵兵的安德烈,感到動員兵「不被當人」對待。他被徵兵後派往烏克蘭東部的巴赫姆特戰線南方,他和母親的通話中說,動員兵被強迫簽下自願服役契約,然後就被丟著不管了:「動員兵不被當作人。沒有人關切我們的狀況,他們覺得給你20萬(盧布,約7萬台幣),我們就該死在這裡了。」
安德烈說,他的單位一上前線就遭受慘重傷亡,而他們甚至都還沒對烏克蘭軍開過一槍。是友軍砲火炸死他們。他對母親說:「我們的人死得毫無價值,我跟你說這根本胡來。這根本不是戰爭。如果我能回家,我會告訴妳這邊的情形,整個都是狗屎。我們的人死掉,變成300號(負傷),而根本還沒有人開槍還擊。是我們的砲兵轟炸我們的陣地,不是他們的。」「在這邊如果沒被他們(烏克蘭)打死,也會被自己人打死。」
俄烏戰爭俄國動員兵處境示意圖。美聯社
他還說,職業軍人受傷會後送療養,而他們動員兵接受草率的包紮後,馬上就會被逼著回去前線,因為指揮官擔心他們動員兵一後送就不會回來了。
整個動員部隊瀰漫不滿與絕望的情緒,「這應該就是半年(役期),媽的,如果他們沒有送我們回去,如果沒有把我們撤走,整個連會自己離開,他們沒辦法把100多個人全部送軍法審判。」
今年9月,安德烈的母親說兒子已經平安回家了。她說自己出生於烏克蘭,現在還有親戚住在烏克蘭,她「非常難過」烏克蘭變成「叛徒與納粹」盤據的地方,她罵烏克蘭的人說:「你們瞎了嗎?你們看不到身邊已經沒有正常人嗎?還是妳希望自己的孩子就跟美國人一樣,變成猴子?我已經不認識我的故鄉,我在那裡出生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