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報導】在全聯打工賺更多　私校時薪凍漲30年害慘教師

在台灣，有超過6成學生就讀私立大專校院，然而這些學校裡卻有超過一半是領著時薪的兼任教師，更有6成學校的鐘點費，從1993年迄今分文未漲，一律575元。長期低薪也讓教師們飽受煎熬，不是早早跳槽轉行，否則就是因為要支撐家計苦苦守住，教育團體皆呼籲，教育部應該透過法規規範私校待遇比照公校。

阿廷（化名）52歲了，獨身一人的他，現在每週在全聯打工4天、每天8小時，時薪181元計算下，一個月的收入大概是2萬3000元上下，「比我以前在大學教書還多了。」

苦笑的臉龐透出無奈，阿廷從小舉家到美國生活，大學畢業後在產業界一幹就超過10年，直到幾年前，他終於厭倦高壓的生活而回到台北，那時他心想自己多年來的知識與經驗，應該要帶回到台灣，於是開始思考進入大學教課。

彼時少子化已是甚囂塵上的議題，又沒有教學經驗下，阿廷最後先到一所位於台北的私立大專任教，每週總共6學分的課程，一個學分的鐘點費是630元，也就是說，他在大學的每個月領到的待遇，常常不超過2萬元，「這樣薪資真的太低了，我常要靠親友救助，才能在北部生活。」

後來他又在高職兼課，時薪400元也不多，但終究是可以支撐起生活，代價就是，手上加起來總共有超過400個學生，阿廷每天的時間就在交通往返、備課、編教材、教課、改作業、回答問題、帶討論之中度過。他回憶，那段時間除了吃飯、睡覺，其他時間都忙在工作上，沒有時間休閒，更無法有正常的人際關係。

時薪比家教還低　4萬兼任教師撐起大學教育

聽起來誇張，但阿廷的狀況並不是特例。根據教育部統計，如今在台灣的8.6萬名大學教師中，有高達4.1萬人是兼任教師，領著法定時薪撐起大學教育，這個情形在私立學校又更為嚴重，5萬名私校教師中，有高達2.5萬人屬於兼任，佔比達到51.66%，且趨勢逐年越來越高。


超過半數的兼任教師，撐起了大學教育，尤其全台6成就讀私立大學的青少年，更要靠他們的教學才能取得大學文憑，然而這群時薪大軍所得到的報酬卻不成正比。目前，公立大專兼任教師薪資由行政院統一規定，依據講師、助理教授、副教授、教授不同職級，分別為725、795、855以及995元，儘管仍然偏低，但至少過去已有過多次調整。

然而私立學校呢？事實上，雖然教育部皆都要求大學填報相關資料，但這個數字在過去是一團謎，僅能由各校教師口耳相傳，直到高教工會在2021年向行政院提起訴願後，教育部才終於公開各校完整資料，豈料細看清單，卻發現有高達58所私校，至今仍以575元時薪聘用兼任講師，助理教授也僅有630元，這卻是公立學校1990年代的薪資水準。

而根據1111人力銀行資料，2023年時，大學生教經濟學、統計學、會計學等專業科目的時薪，為800至1000元。


兼任教師的亂象在各界都引起注目。立法院2017年的研析報告便呼籲，私校鐘點費宜比照公立學校辦理，監察院更在2021年因兼任教師人數失衡而對教育部提出糾正案，不過，不管是失衡的比例還是薪資，至今都未能有效改善，高教工會則為此在日前向金氏世界紀錄提出申請，台灣的大學是薪資凍漲最久的學校。

教材、課程還會被搶走　高教工會：兼任教師處於最底層

低薪是一回事，兼任教師一年一聘，有些甚至每學期一聘，續聘與否掌握在系所與校方手上，也造成更多的不公。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爆發，全台各級學校斷斷續續地停課，或轉為線上課程，當時阿廷也跟其他老師一樣，在螢幕另一端繼續教課，同時把課程錄成影片上傳，好讓學生可以隨時觀看，「結果他們把我的課『拿』走了。」

疫後回到學校，校方告知要由其他專任教師來教阿廷的課，因此不再續聘，簡而言之就是，因為課程影都有錄影，其他老師可以「依樣畫葫蘆」，把他編的教材跟內容擷取出來，改成自己教，基本上就是剽竊。

阿廷任教的學校，去年新生註冊率僅有大約7成，校內隱約面臨減班、減課壓力，在此情形下犧牲兼任教師，讓專任教師仍有工作，在私校並不是少見情況。

這種情況聽在高教工會組織部主任林柏儀耳裡尤其不新鮮，他指出，像阿廷這樣，因為影片放在線上平台，而使得教材、課程遭挪用是一種樣態，另外也有些是資深教師或系主任，要求兼任教師呈交上課使用的投影片與教材檔案，「因為他是最底層的，不僅薪資最低，聘期也不穩固，所以幾乎不敢拒絕。」


離開學校後，某天人力銀行的網站跳出「50+專區」，推薦如連鎖速食餐廳、超市等職位給50歲以上族群，想著過去在美國時也做過門市人員，阿廷於是應徵了全聯，如今他邊打工邊做專案餬口，問起是否還想回到學校？「我還是有教學的熱誠，只是沒想到環境這麼差，薪資實在太低了……我還是想當老師，如果現在有全職工作，去兼課還可以，但不可能把這當作主要收入，那就只是在做公益。」

單親媽養二寶不敢辭　在大學教書教到小孩恐沒大學學費

站上講台教書已經超過15年，這段時間來，阿玉（化名）已經成為獨力扶養2個孩子的媽。當年在科技業任職的她，忍受不了高壓、業績至上的生活方式，於是毅然辭職回到老家附近的大學開始兼課，領鐘點費的薪資當時還算合用，隨著時光飛逝，孩子出生、長大、開始唸書，加上物價的成長，始終凍漲的鐘點費讓她越來越感到捉襟見肘。

這學期她每週有將近20學分，加上備課，工時將近2倍，一個月的薪資約為4萬元出頭，孩子如今雙雙上了小學，正是要花錢的時候，她不是沒想過另外兼職或轉換跑道，但一個母親養兩個孩子，時間、心力都很有限，加上眼前不景氣，她始終也沒有方向，只能教一個學期是一個學期。

談到對這份工作未來的看法，她嘆了一大口氣：「就先不要看，現在只能先想辦法把小孩養大，讓他們可以獨立，18歲以後如果要唸大學 ，可能就要他自己想辦法。」


來自南部的輝哥（化名）際遇更是慘烈，取得博士學位後，他輾轉在多間大學擔任兼任教師，儘管在滿分5分的情況下，評鑑往往獲得4.7、4.8的高分，卻屢屢因為少子化縮班而被不續聘，如今他領著大約2萬元上下的月薪，住在家裡才可以維持生活，對於30年未動的薪資滿是憤恨，「學校才不會調！他們不怕找不到人，因為流浪教師太多，為了餬口只能兼下去。」

只有鼓勵沒有罰則　私校工會：學校依然會耍賴

對於凍漲半甲子的待遇，教育部從2016年開始，明訂若私校把鐘點費調整為比照公校，其中產生的差額可以給予補助，2022年起補助達7成，也就是說學校僅需負擔3成調薪。根據統計，2022年共有30校（不含宗教研修院）鐘點費達到公立水準，包括東海、輔仁、中原等校，但仍有59校的兼任講師鐘點費未達600元，同樣給予補助，私校卻是兩樣情。

對此，教育部指出，目前兼任鐘點費高於或等於公校的私校約占32%，對於其餘私校將積極透過經費補助，引導及鼓勵私校提升兼任教師鐘點費數額。

全國私校工會副理事長尤榮輝對此表示，私立大學鐘點費不調整不合理，現在教育部還是用政策、補助方式引導，「但有些私校就是耍賴」，不願意增加成本。

目前對於私校兼任教師的鐘點費規定，根據《專科以上學校兼任教師聘任辦法》第16條規定，僅有「支給基準，不得低於本辦法103年8月1日施行時之數額」，也就是說在法規面來說，只要不倒退就沒問題。

尤榮輝呼籲，兼任教師鐘點費長期過低，學校常用兼任教師來降低人事成本，不僅對老師不公平，受教品質也不妥，呼籲仍應以法規強制規定，私校鐘點費不該低於公校水準，不僅有公益性，也可防止學校繼續使用兼任老師取代專任老師；其實兼任教師的時薪應該高於專任，因為他們的工作權不受法律保障、只有短短幾個小時的鐘點費，否則結果就是有辦法轉行的人就會到業界，不願進入學校教書，這對教育是非常大的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