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獨有偶的,在政大交流討論版時,有人發文提到自己在穿著自己文化的服裝表演時,有學生走過開玩笑說穿著丁字褲的原住民是後空番,這樣的歧視性言論讓他覺得很不舒服,但另有該校言論自由社的聲明說認為這是言論自由的一環,應該要有被允許的空間。
在討論地獄哏的時候,往往會產生一種對立,就是政治正確與言論自由的對立,好像當你對對方描述你對於這個笑話的不贊同或不適的時候,你就侵犯了他的言論自由。
可實際上,很可惜的,大多數時候,講地獄哏的那一方並沒有失去什麼言論自由,他既沒有因為他的言論失去工作,也沒有失去表演的舞台,更沒有因此就不能夠再繼續講那樣的言論。
在討論地獄哏的時候,往往會產生一種政治正確與言論自由的對立。(示意圖來源/PIXABAY)
而將對於地獄哏的檢討簡化為政治正確,更是忽略了笑話本身的力量。
簡單來說,你會覺得一個東西好笑,那通常是有情境的,這個情境可能跟你當下的所處的環境或是你現存的社會有關,像是性的笑話為什麼總是能夠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來自於這個對於性壓抑的社會,倘若我們的社會對於性完全開放,絲毫沒有任何特殊看待的必要,那將會很難看到光是講小雞雞就會笑個花枝亂顫的小朋友們。因為失去了那層禁忌,生殖器官就不再好笑了。
很多人會說像是黑人可以互相稱呼對方黑鬼(Nigger)作為一種嘲諷,但如果白人或其他種族這樣稱呼黑人的時候,就會被視為是種族歧視,這件事情就是政治正確,但實際上這件事跟政治正確並沒有什麼關係。
互相稱呼對方黑鬼,在黑人社群當中可以說是對於過往蔑稱的一種翻轉,如果說這作為一個諷刺或笑話,他確實是地獄哏沒錯,因為他所呈現了是黑人這個社群在過往歷史當中受人奴役的「地獄」,而黑人間藉由諷刺這個地獄來挑戰現存的種族關係。
但是當是白人稱呼一個黑人Nigger的時候,他只是在重複這個地獄而已,也就是重複黑人受白人奴役這個地獄的場景,這既非地獄哏,也非笑話,不過就是既得利益者嘲笑曾經(或正在)受自己宰制與奴役的人。
同樣的,後空「番」這個番字,所展現的正是漢人漫長歷史以來對於原住民族的迫害與巧取豪奪,作為漢人使用這個詞所開的玩笑,基本上並非玩笑,不過就是重複那個歷史上曾經存在、而至今仍然未曾消退的地獄,而這個地獄甚至在台灣都還未獲得應該要有的轉型正義之時,這句話不過就是利用自己的優勢的族群身分去嘲笑原住民族,連笑話都不算,更遑論,這樣的言論有什麼價值可言。
濫用自己的優勢身分所生產出來的「地獄」,與其說是笑話或是哏,倒不如說是一種自認為自己很幽默的自溺,實際上缺乏真正挑戰權威的勇氣。
許多熱愛地獄哏的人很愛提到已故的脫口秀主持人喬治卡林,喬治卡林並不是一個在語言上「政治正確」的脫口秀表演者,他的代表作之一是,在非常保守的肯塔基州舉辦standup時,他的開場是「為什麼大多數反對墮胎的人,本身都醜到讓大家不想上他們」。
這段話絕對政治不正確,但卻非常有勇氣——在那個墮胎診所醫生都有可能被幹掉的年代,至今美國有些地方買避孕藥比買槍還困難的狀況下,他選擇在一個保守派密集的地方講這個笑話,這個地獄之所以可以成為哏一部分是來自於這個勇氣,以及他所蘊含了顛覆的可能。
我的意思是,地獄可以變成哏,很大一部分是來自於這個勇敢。
但這個勇敢通常有帶著點悲哀,那就是如果今天是一個原住民自嘲或在脫口秀上嘲諷漢人的時候,大多數漢人並不會介意這件事情,甚至可能覺得很好笑,為什麼?因為多數漢人了解,出了這個門以後,仍然是原住民族的小朋友跳舞給漢人看,我們講的話仍然是國語,我們永遠都不用去「適應」原住民族的文化,我們的地獄只存在於哏中,而原住民族的地獄卻不是哏。
或許會有人說,這樣是不是永遠都只有某些人可以講地獄哏?恩,是也不是,壓迫與被壓迫並不是恆定的狀態,例如說在族群上你作為一個漢人,你作為一個既得利益者,但在性別上你可能是一個同性戀,可能是女性,或是在國族上,你作為一個亞洲男性,同樣受到了西方刻板印象的宰制與壓迫,例如說歐美存在一種將亞洲男人去性化的負面刻板印象,認為亞洲男人是比較不陽剛、陽具比較小而且性技巧比較差的社群,我認為這就是一個很好用地獄哏去反制、顛覆這個刻板印象的契機。
活在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地獄,用你自己的地獄當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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