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訊

    【深度報導】沒人接手、流動率高…教育部「緩衝機制」防割頸案重演卻受阻

    2025-12-29 08:00 / 作者 吳尚軒 / 記者
    新北國中生割頸案日前二審宣判,再度引起社會議論。資料照,廖瑞祥攝
    新北國中生割頸案發後,教育部推動「過渡性教育措施」,盼讓少年離開少觀所、矯正機構後,先有緩衝空間再回學校,以防悲劇重演,然而事發至今2年來,地方執行上卻頻因無機構願意承接而流標,或輔導員因待遇不理想而離職,而在經費之外,第一線人員直言,最缺跨部會合作,學校後續不願承接下,最多2個月的過渡期難以發揮效果,呼籲相關單位應該重視,好好協調。

    轟動一時的新北國中生割頸案,日前高院二審宣判,犯案的「乾哥」處12年、教唆的「乾妹」11年徒刑。死者楊生爸媽聽判後大哭,高喊「你要修復他們,誰來修復我們」,社會對於是否需要重新審視少年犯的保護措施,再度開啟輿論戰火。

    割頸案二審宣判,受害人父親對判決結果不滿,當場落淚。資料照,廖瑞祥攝


    2年過去,司法程序與爭議還在持續,另一方面,教育部門已有補網行動,但成果或許差強人意。

    過渡性教育措施當緩衝 教育部年補助近3000萬盼接住曝險少年

    時間回到2年前的聖誕節,於新北市就讀國中的「乾哥」為了幫「乾妹」出氣,以彈簧刀攻擊另楊姓學生,導致楊生大量失血過世,根據報載,犯案少年曾經出入少年觀護所後又回到學校,也掀起討論。

    根據《少年事件處理法》規定,未成年學生觸法後,尤其若牽涉到《刑法》範疇,嚴重者會先收押在少年觀護所最多6個月,而假若經少年法院判定有必要者,則會進入少年監獄,即是所謂的矯正學校;然而當這些少年期滿回到一般學校時,除了社工、少年輔導官追蹤外,尚缺乏足夠的協助機制。

    割頸案發生後,時任教育部長潘文忠隔年3月在立法院受訪時,則說明將和相關團體合作,建置中介教育基地,學生從少觀所或矯正學校回到學校前,可以先在這裡進行中介過渡階段,再返回學校。

    案發後,時任教育部長潘文忠表示將設立中介教育基地。資料照,廖瑞祥攝


    所謂的中介教育基地,正式的法律文字是「過渡性教育措施」,2019年就已列入《少事法》,割頸案後,教育部在2024年4月發函補助各縣市共約2728萬356元試辦,而後在今年(2025)1月發布補助要點、納入常態性工作,總計核定2992萬474元,讓少年在返校前有過渡空間,避免直接回學校造成風險。

    社福單位供不應求 縣市政府連找合作都有困難

    目前,教育部並未強制要求各縣市做法,而是給予補助,由縣市政府自行規畫。記者查閱22縣市政府相關公告及標案資料,大致分為兩種:如桃園市、雲林縣、台南市、高雄市是透過標案由社福背景的民間團體承接,預算從約70至300萬元不等,而如新北市、新竹市等地,則由學生輔諮中心等單位負責,多半會另聘輔導人員。

    然而無論哪種模式都不甚順利,委外標案方面,根據政府採購網資料,今年桃園市曾流標3次才找到機構承接,金門縣3度流標仍無決標,而多數縣市的徵才,都要到2、3次徵選後才有人,東部甚至出現8次招聘者。

    實務上不管是招標還是徵才,各縣市的過渡性教育措施都遭遇許多困難。資料照,廖瑞祥攝


    「現在問題是沒有機構來標!」雲林地院主任調保官謝嘉仁直言,常見的安置機構,本來承接社政體系的案件就已經忙不過來,沒有更多餘力投標,或投標者本來沒經營過相關領域,比如老人福利團體,當然他們都有輔導員、社工,這考量到領域差異,這些團體承接後也比較容易感到辛苦。

    他也坦言,如果只由教育部門單獨找人會較困難,應該要跟衛福部社家署合作,其實他們近來也有討論,是否不一定要以安置機構的規格,可以用團體家園的規格來要求,這樣就可以更有彈性。

    前彰化縣輔諮中心主任方惠生則說明,因為目前預算是依照需要服務的學生數量來補助,有些地方的標案費用一年不到100萬元,因此也不一定有團體願意承接。

    諮商心理師全聯會媒體與議題委員張祐瑄說明,這些孩子的家庭通常會有狀況,反映到身心上,許多是過動症、注意力不集中,或情緒控制會有困難,心理上也容易有負向、敵意解讀,因此更希望透過住宿式空間來協助,但這對人力、空間會有更多要求,能符合標準的團體本就有限,因此多數縣市都是選擇非住宿型計畫,白天上課、輔導關懷,但晚上還是回到本來家裡。

    許多需要輔導的少年,本身家庭功能就不齊全。圖為示意圖,本報繪製


    一年一聘、月薪最高4.7萬…輔導員流動率成考驗

    人力也是另外一個困境。由輔諮中心負責業務的縣市,多數會以專案方式,另外聘請1-2名心理或社工背景人員負責,依據公務機關人事規定,他們的月薪多約落在3.9萬到4.7萬元之間,加上大多是一年一聘,實際來說,這個待遇並沒有太高的吸引力。

    張祐瑄直言,一年一聘下,輔導人員本身也面對不穩定、不確定感,然而過渡性教育服務的孩子,很仰賴長期關係與信任,如果人員流動頻繁,「對學生也是再次被遺棄的感覺」,同時要照顧這些孩子的挑戰性也較高,薪資跟工作內容難以平衡下,也難留住人。

    事實上,會動用到這項措施的人數非常少。新北市教育局便回應記者,新北市113年共3名、114年目前1名進入過渡性教育措施並已完成課程;桃園市學輔校安室主任施力中則表示,桃園市今年尚無個案;而在教育部今年7月提供立法院的書面報告中則指出,「過渡性教育措施自113 年推動以來,已協助24位具輔導關懷需求學生,進入過渡性教育措施銜接機制。」

    儘管是用的人數少,但他們需要更複雜的措施協助。圖為示意圖。資料照


    一名不願具名的輔諮中心主管Y坦言,會用到相關服務的個案本來人就少,「可能一年就1、2個,所以不是所有縣市長都會在意」,也未必會願意給予足夠的資源,但他嚴正強調,這些少年雖然人數少,但需要非常複雜的協助,如果沒有有效協助,都可能引起其他問題,仍然應該要重視。

    講清楚、給支持 雲林靠溝通辦成住宿式機構

    目前,全台灣僅有少數縣市提供住宿型過渡性教育措施,雲林縣正是其中一例。

    謝嘉仁說,雲林從2024年施行迄今,已經承接過11個少年,這些人的家裡都是經濟弱勢,很多是隔代教養或外配子女,弱勢家庭居多,加上考量交通下,確實會有住宿的需求,「因為它有一點要去替代家庭功能。」

    對於如何推動,謝嘉仁直言,除了一定要是最有利標,避免壓低成本影響品質以外,重要是溝通,廠商來投標時,確實不少單位會有疑慮,少年法院也要進行溝通,「因為他會怕,這些都是比較嚴重、需要收容的少年,輔導難度已經偏難,如果法院沒有把我們可以提供什麼幫助、少年特質是怎樣、需要什麼告訴機構的人員,他們不太敢進來。」

    過渡性教育措施有不同課程。圖為有中輟之虞學生體驗戶外探險教育。擷取自新北市教育局網站


    對雙方的合作,謝嘉仁說明,機構安排好課程後,會知會調保官、給少年法庭備查,其實有時在少觀所的時候,他們就會跟少年討論未來想做什麼,像有個少年對修理機車有興趣,後來過渡性教育時,就安排他半天時間去機車行當學徒,讓他們也可以在過程裡建立自我價值。

    謝嘉仁也談到,關鍵是跨單位能否合作,實務上考量後續跟法官、家長、學校、安置單位溝通,未必所有調保官都會建議去過渡性機構,其實他們當初推動時,就連縣府、教育處也會擔心,這都需要少年法院即時給予支援,而如今中部地區的縣市,陸續都來跟雲林請教過,「其實很多縣市都有意願,但是就差臨門一腳。」

    戶外活動、人際課程 過渡性措施重要是建立信任

    日間型的機構又是如何運作呢?方惠生說明,像彰化縣會由兼任心理師、課程導師、志工等人員共同合作,重新量身設計專屬孩子的課程,最重要是學習如情緒控管、人際互動等技能,或安排技藝類課程,並跟學校協調,讓孩子能慢慢幾堂課、幾堂課逐步回到學校裡,重點同樣是要跟學校溝通,「就是要降低學校的焦慮,慢慢相處來的啦。」

    春暉愛幸福協會會帶受輔導的少年進行戶外活動、生活體驗。謝孟椒提供


    春暉愛幸福協會,也是彰化縣協助課程的其中一個單位。志工大隊隊長謝孟椒說明,一開始他們會拉出一整天,帶學生到外面互相認識,他會帶學生騎腳踏車、健行、露營、釣魚,也會帶去朋友的咖啡莊園玩,看似玩樂,但其實這是動態引導,「因為他們都會很倔強」,透過活動,可以在過程裡慢慢聊天,也讓他們有機會感受溫暖、學習人際應對的方式。

    如果孩子有想做的事,謝孟椒說也會盡力協助,他們就遇過有孩子想賣雞蛋糕,於是他引導這個孩子去思考成本、怎麼販售,甚至叫他去夜市訪問攤販。

    「他可能家庭失衡、沒有溫暖,大人就要教他,讓他可以感受正常家庭。」謝孟椒也談到,這些學生上課時,很多是自己走路來,沒有家長接送,甚至家長不願意配合,他們要到家裡把學生載出來,也因此更需要他們給予愛和支持。

    個案懷疑體制、學校怕出事 輔導員成夾心餅乾考驗多

    第一線人員摸著石頭過河,當然還是遭遇不少困難。張祐瑄表示,這些學生裡,可能很長一段時間對學校、體制不信任,所以可能逃課,所以最重要是網絡合作,要由調保官給孩子明確的法律界線,告訴他這是《少事法》的裁處,是類似於保護管束、戒訓的裁處,任意缺課的話,會影響後續法律裁決,可能又要回到少觀所。

    然而根據規定,過渡性教育措施的時間為1個月,必要時得延長1個月,這段時間能否有效,對不同個案都有不同效果,尤其後段未必所有資源都能接上。

    最長2個月的過渡性協助後,更需要仰賴學校端協助。圖為春暉愛幸福協會進行戶外輔導課。謝孟椒提供


    謝孟椒也感慨談到,他們也有輔導過的學生,轉學到外地後又「爆掉」,在學校裡一直跟教師起衝突,他們之前才特地去拜訪、關心這個孩子,「這不是一時的,我們帶完之後還是會持續聯繫,這是一輩子的事情。」

    謝孟椒認為最大考驗是學校端是否能夠承接。確實不少老師會害怕,也有些是學校家長施壓,覺得把學生送走就好,因此他呼籲,還是要有重視的老師能承接,「我沒辦法取代學校老師跟家長,我們只是在過渡性時間裡,讓孩子願意接受旁邊的人」,長遠之計,還是要讓他在學校裡有信任的人,尤其這些少年其實對人際都很敏感,「你是真的對他好還是呼籠他,他都很清楚。」

    不能單打獨鬥!第一線籲跨單位合作機制制度化

    常態化推動如今第一年過去,對於未來建議,方惠生強調,系統整合很重要,不管是調保官、少輔會及學校,「它其實是系統整合後,幫助這群孩子的方法」,但很常是各單位做各的,「這個孩子離開那裡就沒有了」,事實上教育單位裡,也不是每個人都知道法務單位或矯正機構在做什麼,雙方能怎麼合作,反之有些法官、調保官也會對這個措施存有疑慮,不一定願意使用,呼籲教育部、法務部應該要進一步協調合作機制。

    謝嘉仁呼籲,住宿型機構有其必要,要符合居住標準、夜班人力,成本一定較高,希望教育部對此能有更多補助,引導各縣市往住宿型前進,「否則小孩子回到原生家庭,然後跟其他的狐群狗黨再搞在一起,這樣有什麼幫助嗎?」

    第一線人員呼籲,加強跨單位合作、引導設立住宿式措施才能幫助到這些少年。資料照,取自Pexels


    張祐瑄則呼籲,轉銜要制度化,過渡性教育的執行人員跟校方要開評估會議,討論少年的狀況、還有什麼需要協助,可能前期輔導員還是可以短時間到校協助,也由輔導人員跟老師討論合適的對待方式,甚至可以進一步入班對其他學生宣導,藉此減少污名化,「好不容易可以回到學校,可以在制度面上多做一點事情」,她也強調,還是要思考人力穩定,希望薪資跟勞力風險能更平衡。

    匿名的Y主管則無奈向記者表示,教育與法務單位缺乏合作,沒有強制力下,許多縣市其實沒有真正推動,甚至因為管不動少年,也無法掌握他們的狀況,「就回報孩子不知去向,也有的縣市說有輔導啊,但這個孩子還是又被抓去關了」,前線許多人努力,如果都是單打獨鬥,沒辦法整合有效資源,「以後可能還是會涼掉。」

    《太報》關心您,勇敢拒絕任何形式暴力,求助專業人員保護自己與他人的安全。
    ‧全國家暴專線:113
    ‧報警:110
    ‧線上通報:關懷e起來
    吳尚軒 收藏文章

    本網站使用Cookie以便為您提供更優質的使用體驗,若您點擊下方“同意”或繼續瀏覽本網站,即表示您同意我們的Cookie政策,欲瞭解更多資訊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