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訊

    「這樣他就會死掉了!」四歲女孩拿玩具刀,瘋狂地把黏土人切割成碎塊,說出被娃娃車司機性侵的故事

    2020-11-05 15:42 / 作者 陳玠婷

    溫柔的心理師對小祺說:「不可以讓別人傷害你。你知道什麼叫做傷害嗎?」



    「傷害就是,」小祺一邊玩著手中的黏土,把它捏得很薄很薄,直到出現一個破洞,「愛破掉了。」



    那是小祺第二十二次的心理治療。當時還是兒童心智科(兒童心智科是一般慣用稱呼,也有些醫院是以兒童心智科為名,成大醫院則名為兒童青少年精神科)訓練醫師的我,跟著心理師的腳步,一起陪伴著小祺已經五個多月了。



    四歲的小祺,生得冰雪可愛,眉清目秀的她皮膚很白,任何人看了都會覺得她長大一定是個美人。小祺的媽媽也長得不俗,獨自經營著一家寵物店,聽說店裡的男客人比例特高。國中畢業的她,勉勉強強地撐著母女倆的生計。



    小祺是由門診的主治醫師轉介來做心理治療的,還在受訓的我希望瞭解兒童心理治療如何進行,於是就自告奮勇,隨著有經驗的心理師一起進行這項治療。



    她被轉介來的原因是:被娃娃車的司機性侵長達五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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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媽媽開店忙,一開始小祺反應屁股痛時,媽媽只覺得孩子的肛門處紅紅的,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直到長期關懷小祺家的社工察覺到,那陣子,小祺特別容易生氣,不像以前總是笑臉迎人,有時候還會趴在地上,把屁股翹高,做出一些不雅的姿勢,才驚覺有異,連忙通報社會局。



    進入偵查之後,娃娃車司機也坦承了確實曾經性侵孩子,但他辯稱只有一、兩次,而年僅四歲的小祺也說不清到底有幾次。



    「仔細想想,去年秋天之後,她就開始常常哭鬧,變得很盧。有時候我下班也很累,哄她哄不動,會想修理她。每次她哭一哭睡著了,我一起身要去做家事,她就又會驚醒,吵著要我抱她。而且晚上都不能關燈睡覺,一關燈,她就會哭著醒過來……也常常一邊做噩夢,一邊喊……」

    媽媽和小祺第一次來到治療室,在我們詢問下娓娓道來。小祺在旁邊的白板畫畫,一條長長的線圈來圈去,彷彿沒有盡頭。



    「後來發生這件事情,我也很自責。但我能怎麼樣?她又沒有爸爸,我也沒有時間去接她下課,只好坐幼兒園的娃娃車,誰知道會這樣。」



    「小祺的爸爸……你們現在還有聯絡嗎?」



    心理師提問,只見媽媽冷笑了一下。



    「醫生,你們不知道小祺是怎麼來的嗎?」媽媽的語氣幾乎不帶任何起伏,平靜得有點令人毛骨悚然。「當初我跟小祺的爸爸在網路上認識,第一次出去,他就把我帶去他家,這樣摸那樣摸,我一直說不要,結果他就強暴我。後來就有了小祺。」



    我和心理師交換一下眼神,各自深吸了一口氣。



    「所以現在那個人……」



    「四年了,應該出獄了吧。」媽媽幽幽地說。



    「小祺知道這件事嗎?」心理師壓低音量問。



    「我也不曉得她知不知道欸。我是不太避諱在她面前說啦,反正她遲早會知道。」



    「那她沒問過爸爸去哪了嗎?」



    「我都跟她說,沒關係啊,你看,店裡有好多客人都想當你乾爸,你有好多爸爸疼啊。」



    媽媽的寵物店裡的男客人們都很喜歡小祺,常常把小祺抱在大腿上,有一些親暱的舉動,而媽媽從未阻止。也因為這樣,小祺對於身體界線的觀念,從小都一直比較模糊。



    「哇,你畫了好多喲!可不可以跟老師說你畫了什麼?」問完媽媽,心理師把焦點轉到小祺身上。



    白板上,有一個人,有長長的黑線不斷繞圈,終點連到一棟房子。



    「這個人是誰呀?」心理師問。



    「他有戴眼鏡。」



    「誰有戴眼鏡啊?」



    「司機伯伯。」



    小祺說這四個字的時候,把眼睛別開白板,開始賴在地上。



    「那棟房子是什麼呢?」



    「是我和媽媽家。」



    「那這條好長好長的線是?」



    「是路。」小祺用手指描繪著那些黑線,弄得手指黑嘛嘛的。



    媽媽說:「她常常畫這種畫,我和社工在猜,應該是因為那個司機常常載她繞路,中間有去做一些壞事,所以她就覺得回家的路很長。事實上,從幼兒園到我們家很近。」



    小祺繼續在白板上走啊走的,走到一半,被一旁的海盜玩具吸引了,心理師和她約定好,如果回家之後,她可以學著開小燈睡覺,下次來的時候,我們就可以陪她玩海盜玩具。

    讓孩子宣洩害怕和痛苦 在一旁看了心疼也要陪著

    經過每週一次的治療,媽媽說,小祺漸漸可以關燈睡覺了,晚上做噩夢的頻率也大大減少。



    然而,在心理治療時,小祺有時還是會突然火山大爆發。



    「你想要做什麼呢?」心理師一邊捏著黏土,一邊問小祺。



    這回的治療,我們準備了無毒黏土跟她玩。



    原則上,我們會準備一、兩樣這次要玩的東西,但如果當天她想要玩別的東西,只要遵守治療室的規則,我們也會尊重孩子的選擇。



    「我要做司機伯伯。」小祺專注地捏著,我和心理師又交換了一次眼神。



    小祺很快就用藍色的黏土捏出一個人形,然後丟下黏土,到玩具櫃不斷翻找。



    「你在找什麼呢?」



    「煮飯的呢?」



    小祺挑了一把塑膠刀、一支叉子、一個鍋子及一個玩具瓦斯爐。接著,她回到人形旁邊,拿著刀子,有些猶豫。



    「你想要把司機伯伯怎麼樣呢?」心理師問她。



    小祺開始拿刀子切割人形,起先輕輕地切……到後來越來越激烈,右手拿著刀子,左手拿著叉子,開始瘋狂地把黏土人形切割成碎塊。



    「你把司機伯伯變成碎片了,這樣他就沒辦法欺負你了。」心理師在旁靜靜地說。



    接著小祺把這些黏土放入鍋中,將鍋子擺到玩具瓦斯爐上。



    「你想把司機伯伯煮一煮,這樣他就不會再跑出來欺負小祺了,對不對?」



    「這樣他就會死掉了!」小祺清楚地說出口,然後她跑到旁邊的巧拼地墊上,雙手趴地,翹高屁股,乍看像是在翻跟斗,但這個動作卻令人越看越不舒服。

     

    「小祺現在已經變得很強壯了,不會再被司機伯伯欺負了。」心理師對小祺說:「你看,司機伯伯已經變成湯了,你要喝湯嗎?」



    小祺從地上爬起,衝過來把鍋子扔到牆角,然後再用一個枕頭蓋住了鍋子,自己坐在上面,兩腳晃呀晃的。



    「你不要喝這個湯,你想要司機伯伯不要再出來了。」



    像這樣充滿憤怒與張力的治療,持續了大約十幾個禮拜。



    每當有自由創作媒材,像是畫畫、黏土、剪貼時,小祺就會不自覺地選擇「司機伯伯」或「回家的長長的路」這兩個主題。就算只是拿娃娃做角色扮演,只要有看起來是男性的角色,小祺也都會說那是司機伯伯。並且,她會對自己創作出來的「司機伯伯」表現得又生氣、又害怕。



    不斷地重演事件發生的細節,好遠的家,長長的路,每每讓我和心理師看得心疼,只能透過扮演,讓小祺一次次學著做出一些改變。在不同的遊戲情境裡,她學會說出「我不喜歡你碰我的身體!」、「你走開!」、「救命!」等拒絕不當身體碰觸的救命詞彙,並且一次又一次地變成英雄,打敗了司機伯伯。



    同時,小祺媽媽的教養方式也需要調整。我們請她不要一直用買新玩具的方式安撫小祺,取而代之的是帶她去戶外走走。並且當小祺過於任性時,必須同理小祺的情緒,但也要堅持原則的底線。



    治療超過四個月之後,小祺的畫作內容第一次出現了海邊:有大大的黃色太陽在天上笑著,海裡有很多魚,海灘上有很多人在玩(甚至種花?)



    最重要的是,沒有提到司機伯伯。



    「這是上次我和媽媽去海邊玩的。」小祺燦笑著說。

    修復,是一條漫長的路

    治療近半年時,小祺需要出庭。



    明顯地看得出當她得知這消息後,十分焦慮。她又開始繞著治療室跑、不收玩具、把玩具扔在我們身上等。我們經過好幾次的治療時間,處理她的情緒,陪她一起想出庭那天要怎麼辦,並且再三向她保證不會遇到司機伯伯。



    開庭過後,小祺的情緒又花了好幾週才平撫下來。



    媽媽說小祺自從看了《功夫熊貓》之後,就吵著要上功夫課,但她覺得女孩子就是應該上舞蹈或鋼琴。我們告訴媽媽,或許小祺是覺得學了功夫就可以保護自己呀。



    媽媽若有所悟,似乎不再那麼堅持己見。過幾週後,小祺穿著一身空手道服來了,看上去厲害又帥氣。



    生命總是脆弱又堅韌,愛與信任破碎之後,只能慢慢地拼湊。希望這段黑夜中的陪伴,可以成為一盞燈,伴著孩子走到天亮,看見海邊的日出。

    書名:《我們的孩子在呼救》寶瓶文化出版

    作者:兒少精神科醫師 謝依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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