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報導】福隆悲歌！黃金沙灘退縮流失　跟著守護60載的阿嬤實勘

聞名遐邇的台灣東北角福隆、鹽寮沙灘逐漸流失，沒有實地走過，無法體會到底有多嚴重，不只可看到沙灘被沖刷成如小斷崖式的沙洲，比對20年前照片，沙灘更是明顯退縮，甚至腳踩著的沙也幾乎沒有厚度，唯一不變的是強風吹拂下依舊會捲起沙塵，但是颯颯聲中聽見的盡是海岸悲歌。

福隆海水浴場至鹽寮的金黃色沙灘，在地人指最大禍首的核四廠的重件碼頭，興建後因為「突堤效應」，造成這沿岸3公里的黃金砂持續大量流失，拆核四促進會總幹事楊木火今（2023）年9月中旬在行政院公共政策網路平台發起「拆核四重件碼頭，保福隆、鹽寮黃金沙灘！」連署，一張沙堆斷崖的照片引發網路熱烈討論。

那張是今年1月29日，在距離重件碼頭往福隆方向約2公里處拍攝，斷崖最高處的高度超過2.5公尺，整段沙堆斷崖長度超過270公尺。

為瞭解福隆沙灘流失情況多嚴重，《太報》記者10月3日在小犬颱風襲台前夕，實地前往福隆，先是採訪在福隆車站前面開店賣泳衣、泳具等用品的楊貴英。

拍攝超過2萬張照片　福隆沙灘變化她最瞭解

人稱「阿英姐」的她，今年80歲，已經守護福隆鹽寮沙灘超過60年，看到記者到訪，她拿出一疊疊厚厚的照片和資料，這些年為搶救沙灘，她總共拍下2萬多張的照片，每張都洗成A3大小的照片，希望更多人能看清楚福隆沙灘的變化有多嚴重。

楊貴英年輕時就在福隆海水浴場工作，後來與丈夫就在福隆車站往沙灘的方向經營一家小店面，她說，自己對福隆沙灘有著獨特的情感，「這片沙灘養育我的孩子長大，這幾十年來，卻因為核四廠興建重件碼頭，導致沙灘面積不斷縮小、流失。」

楊貴英說，夏天吹東南風，風浪形成的沿岸流會把砂從福隆端往澳底方向的石碇溪口送去，讓福隆端的沙灘短暫的流失；到了冬季，東北角盛行的東北季風，又將沿岸流的漂砂再推回內陸，沿著福隆岸邊一直延伸到鹽寮，形成狹長的沙灘。


但是重件碼頭興建後，楊貴英認為，突堤效應讓沙往往海底沉，漂砂被長長的海堤阻隔不再循環，以往大片的黃金砂、細晶砂的沙灘已不復見，不僅沙灘範圍、厚度都退縮，現在看到的都是污泥砂，有些還是稜線的沙丘剝落下來的。

2003年，鹽寮反核自救會曾當面向當時的行政院長游錫堃陳情，行政院組成一個涵蓋專家學者和當地居民的專案小組，經過一個月的調查，最後也認為核四重件碼頭的「突堤效應」確實是造成福隆沙灘流失的原因之一，因為堤頭產生強制的離岸流，此種流場使部分漂砂往外海輸送，沉積於較深海域或淺礁岩區，另一部分漂砂則因波浪繞射帶進港池淤積於航道，使繼之而來的湧浪恢復沙灘的能力降低。

雖然台電在2004年及2008年先後執行一次養灘補沙，共計有6萬立方公尺，2011年交通部觀光局也同意福容飯店在福隆海水浴場興建的飯店，將剩餘土石方6萬公尺置於3公里長的鹽寮福隆黃金沙灘上，但是根據台電每年第二及第四季針對鹽寮福隆沙灘的陸域土方變化的調查顯示，至今年第二季，與重件碼頭興建前相比，仍然少了17萬8079立方公尺的土方，相當於減少98個標準游泳池，且沙灘高度平均減少約1公尺。


突堤效應是禍首　台電始終不承認

不過，台電長期委託目前已退休的中山大學海洋科技研究中心主任李忠潘研究及監測，曾向核四環境監督委員會提出專案報告指出，福隆海水浴場海岸線沙源流失，這種現象在核四動工前就存在，研判過去雙溪進行的河川整治工程，使上游砂石無法被河水帶下來，也是造成海岸整體沙源流失的主因之一。

因此，2019年監察院針對台電以「不定期人工養灘作為沙灘長期保育方案」搪塞，無視福隆沙灘流失，只做過2次養灘而提出糾正，行政院工程會為此這幾年召開多次「監察院調查鹽寮至福隆沙灘流失案」追蹤會議，但記者取得最近8月召開的會議資料，台電還是在撇清責任，針對過去會議有人質疑雙溪河是「泥沙」跟福隆沙灘的「黃金沙」不同，台電還特別花錢做沙源取樣及分析，證明沙源相同。

此外，台電認為經過多年之後，這段的沙灘已經取得「季節性的平衡」，並指民眾認為的沙灘流失，其實是保安林由陸域向海岸植生覆蓋，才會造成沙灘寬度縮減。

為此，楊貴英、楊木火特別帶著記者實地從鹽寮沙灘步行3公里到福隆海水浴場，「以前走到沙灘，要去下水的時候，那個腳底是要被細金沙燙得哇哇叫，而且腳踩在沙灘是會陷進去，要花一番功夫，現在沙的厚度都不見，一下子就到海邊！」楊貴英回憶過往的沙灘場景不免感傷。

她拿出大約20年前拍的照片，以當地的重要地標東興宮為座標，要記者好好比對沙灘的腹地是否明顯少了一大截，「只要比對就會知道海岸線的沙灘有沒有退縮，那些說瞎話的人實在很沒良心。」



實勘黃金沙中有很多石塊　沙灘明顯退縮

更離譜的是，台電認為是保安林由陸域向海岸植生覆蓋，才會造成沙灘寬度縮減，可是實地查看會發現，當初養灘時都會在最靠近海岸處沙堆豎起桿子，瞭解其沙堆變化，結果發現不是保安林植生往沙灘「侵襲」，而是立桿和現在的沙堆明顯就有一截落差的「退縮」。

更讓人怵目驚心的是，監察院在該案也糾正東北角管理處，同意福容飯店興建工程開挖剩餘土石方優先堆置於鹽寮沙灘，卻未要求需先篩選成黃金沙粒徑大小始能放置，導致黃金沙灘竟混雜碎紅磚、水泥塊、石塊等，記者實地觀察也發現，的確仍有很多沙堆中可見礫石，原本的黃金沙灘都變了調。

回到今年1月29日楊木火拍攝的斷崖照片的位置，可看出經過8個月時間的變化，沙堆遭到侵襲的情況是更加明顯，「大自然是會說話的，只是害怕那些我們恣意拿取的一切，終有消逝的一天。」




楊貴英說，如果想要讓沙灘的運補回復動態平衡，唯有拆掉重件碼頭一途，否則像養灘這種「挖東牆，補西牆」的做法，最後仍然是無法和大自然相對抗的。

問「阿英姐」，為什麼這一生超過半世紀都在為守護福隆、鹽寮沙灘奮鬥？她拿出在福隆不遠處，特別去拍的宜蘭頭城海岸照片，「這個現在名為頭城濱海森林公園的地方，就是消失多年的頭城海水浴場」，頭城海水浴場是69年對外開放，是50、60年代的宜蘭人夏日的消暑聖地，但在2011年烏石港動工開發後，造成潮夕流向改變，原有海岸線約2公里、蹤深約200公尺的海灘，約有60個足球場大的海水浴場，「現在只剩下岩岸，頭城海水浴場就此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蓋碼頭沙源流失福隆非唯一　連帶影響觀光

像這種碼頭興建造成沙源流失的例子，在台灣比比皆是，「我們到底要留給子孫什麼？」楊貴英說，搶救福隆沙灘絕對不只是在地人的事，而是全台灣人民都應該關注，「現在很多人在講永續，我沒有讀太多書，不懂什麼是永續，可是我覺得應該是要讓我們思考，人活著什麼叫做有價值、什麼叫沒價值——是留一筆錢給我們的子孫，還是留下一片淨土給他們？」、「我們為的就是保護這塊土地、這片沙灘，確保環境不會遭受到破壞，讓後代子孫可以繼續在這裡成長。」

楊木火說，今年5月10日新聞報導，新北市一度宣布因為腹地有限，貢寮海洋音樂祭可能停辦，後在民意壓力下才未停辦，但這也凸顯黃金沙灘流失的問題持續惡化，不論是音樂祭或沙雕節因此而停辦，東北角最重要的觀光資源也將消失。

楊木火呼籲，當初重件碼頭是為了興建核四，運送燃料棒所興建，但前年（2021）的核四商轉公投，投票人數並未超過最低投票門檻且同意票數未高於不同意票數，此案未通過，核四也應該確定走入歷史，政府應遵守公投結果，立即成立專案小組來拆除重建碼頭。

台灣蠻野心足生態協會專職律師蔡雅瀅也認為，核四公投都已經塵埃落定，政府應該要積極推動核四轉型，因應2050年淨零碳排做相關規劃。


核四遲不轉型　關鍵是台電恐破產

事實上，核四廠也已被核安會前身的原能會認定不屬於「核子設施」，經濟部與台電也有定調將核四廠轉型為「綜合電力設施園區」，將設置儲能及新型再生能源，風能、光能、海洋能或氫能等。

台電發言人蔡志孟表示，做綜合電力設施規劃，也可保留將原本核四廠內開關場、電源線、變壓器等設施，可供新建設施直接併聯北東電網使用，目前現階段仍在持續地方溝通階段，並且參考其他國家針對興建中電廠停止計畫時如何處置。

至於重件碼頭是否可以先拆除，蔡志孟指「不在目前規劃當中」，因為未來像是儲能等設施，還是需要有碼頭運輸。

據了解，核四要轉型面臨兩大問題，一是當年土地是以核子設施徵收人民土地，如今無核電廠使用需求，政府面臨地主要求還土地，若土地面積破碎，恐無法全盤利用；二是若將核四廠從「在建工程」認列為資產，預計會衍生約2838億元負債，將使已經累積虧損的台電更加雪上加霜，導致直接破產，也因此仍在研議參考國外相關作法。

重件碼頭拆不拆，政府和台電都有很多顧慮，但楊貴英語重心長地要大家反思：「要是沙灘繼續流失，不僅是沒有人願意來遊玩，自然界生物鏈也會受到影響，人類任意破壞生物賴以生存的條件，如今受到生態的衝擊與反撲，經濟發達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