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雖然情色產業發達,但提到學校的性教育課程,如果參考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提出的《國際性教育技術指導綱要(International technical guidance on sexuality education)》,日本的性教育課程不僅是差了一大截,更應該說是「在學校根本不能教」。讓日本在性教育課程上瞬間轉向保守的事件,要從 2003年東京都的「七生養護學校事件」說起。
性教育衛生紙。(圖片來源/張郁婕 提供)
東京都立七生養護學校(現以改為「七生特別支援学校」)是一所收留認知障礙學生的學校。1997年七生養護學校的教師發現,校內學生之間疑似發生性行為,便獨自開發了一套名為「心與身體的學習(こころとからだの学習)」的性教育課程。在這套課程中,七生養護學校的教師自製附有男性生殖器官和女性生殖器官的人偶,並搭配自製歌曲,來教學生們認識青春期身體的變化,以及該如何和他人相處。
然而,這套課程在 2003年被東京都議員土屋敬之在都議會上的質詢提出,土屋敬之等議員隨後帶著東京教育委員會的職員和《產經新聞》的記者殺到七生養護學校,強行將「心與身體的學習」課程用的布偶「代為保管」。七生養護學校教師將這起事件上訴法院,最後法院以土屋敬之等議員還有東京教育委員會使用不對等的權力關係干涉學校及教師的教育自主性,被告須付七生養護學校教師們賠償金。
這起風波讓性教育成為了日本保守派政壇的戰場,只要有學校在教性教育,並且被踢爆,就會被放大檢視。
舉例來說,2018年3月,東京都教育委員會(相當於台灣的地方政府教育局)因為東京都足立區內一所中學在課堂上提到「性交」、「避孕(避妊)」和「人工墮胎(人工妊娠中絶)」等「沒有被列在國中學習指導要領內」的單字,而認定這些課程內容「不符合國中生的發育階段」,學校不應該教。
事實上,日本文部科學省(相當於台灣的教育部)的學習指導要領內明記:「到受精的過程都不能提及(受精に至るまでの過程を取り扱わない)」,既然都「不能提及」了,「性交」、「避孕」、「人工墮胎」這些單字當然不會出現在學習指導要領內。
但如果參考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國際性教育技術指導綱要》,中、英文版第 66頁就有寫到:面對 5–8歲的孩子要提到,懷孕是從精卵受精後的受精卵在子宮膜著床開始;9–12歲的孩子要學會怎麼樣的狀況下發生性行為有可能會懷孕,又該如何避孕;12–15歲的國中生則須理解生殖和性慾的差別等。
當時(2018),自民黨古賀俊昭都議員質疑足立區的國中針對國三生實施性教育有問題,足立區的教育委員會便在質詢上回應道,性教育的課程是為了要防止 10多歲的青少年發生預期外的懷孕,這是為了要切斷貧困的連鎖而實施的課程。但這起案子最終仍遭足立區教育委員會的高層,也就是東京都教育委員會的反對,校園內就是不能出現上述這些單字。
根據日本厚生勞動省的統計,2014年有 1萬3,011件 10多歲小媽媽生寶寶的案例,2015年有 1萬1,929件、2016年有 1萬1,095件,2017年才降到低於 1萬件的 9,898件。至於 10多歲小媽媽的人工墮胎案件數,2014年有 1萬7,954件、2015年共 1萬6,113件、2016年為 1萬4,666件,如果單看未滿 15歲的小媽媽,過去 5年每年約有 200–400件墮胎案例。
每年走訪各校向 5,000多名國、高中生提供性教育宣講的NPOピルコン代表染矢明日香指出,未成年少女一旦懷孕,很有可能就會面臨退學,而剝奪了未成年小媽媽的受教權。就算未成年小媽媽平安生下孩子,要和寶寶獨立生活也很困難,有可能會因此陷入貧困的循環之中。染矢明日香也質疑道,日本《刑法》認定 13歲以上就具有合意性行為的判斷能力,但年滿 13歲的青少年卻沒有辦法學習到性行為的機制和風險,這難道不是大人的責任嗎。
既然學校不能教性教育,那就只能靠民間的力量來補足。例如,前述的NPOピルコン代表染矢明日香就和知名成人玩具大廠TENGA聯合推出插畫版青少年性教育網站「セイシル」,從認識身體、性別認同、性傾向、戀愛煩惱到性行為(含自慰、避孕)、性病與性暴力防治的內容應有盡有,網站上還有附上各個諮詢窗口的熱線電話。
但像「セイシル」這樣的性教育網站,總是要當事人遇上問題,自己主動上網找答案時,才有機會接觸到目標客群。有沒有一種辦法是可以主動將正確的性教育知識傳遞給需要的人,讓大家在潛移默化中學到正確的知識呢?
最近,靜岡縣立大學的大三女生想到了答案:在廁所衛生紙上印上性教育相關知識,這樣大家在上廁所的時候就能順便「長知識」。
玩具大廠TENGA聯合推出插畫版青少年性教育網站「セイシル」。(圖片來源/セイシル Facebook)
去年,靜岡縣立大學大三的鶴田七瀨和早稻田大學的友人山田玲創辦了一般社團法人「Sowledge(ソウレッジ)」,在募資網站上推出「性教育廁所衛生紙(性教育トイレットペーパー,以下簡稱「性教育衛生紙」)」集資活動,一上線便大受好評,原訂目標金額只有 120萬日圓,在不到 2個月的時間內就收到 215萬3,110日圓的資金,讓性教育衛生紙計劃得以成真。
這款性教育衛生紙上的內容,是依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國際性教育技術指導綱要》的內容及相關專業人士的建議設計而成。性教育衛生紙現階段都是針對小學生進行開發設計,內容包括生理期、生理機制、合意性行為、遇到性暴力當下該如何自救等內容。
性教育衛生紙。(圖片來源/張郁婕 提供)
談起自己為什麼要製作這一款性教育衛生紙,鶴田說她第一次遇到性騷擾是在國中的時候。
某天她走在路上,突然有一個不認識的中年大叔對著她說:「妳胸部好大喔」便伸手準備要摸鶴田,雖然鶴田她成功逃離現場,沒有讓那個中年大叔摸到,但她永遠忘不了當下的恐怖感。
上了大學後,鶴田某天得知自己身邊的好友長期被另一名共通朋友性侵,這是鶴田第一次覺得自己距離性暴力加害者這麼近,而倍感衝擊。鶴田說:「即使我朋友已經表明不要了,那個男的卻不斷要求要做愛。友人只好勉為其難的答應,但對方完全沒有要避孕的意思。雖然友人並沒有因此懷孕,但一直抱持著不安的心情。那個男的很可能沒有『不避孕=惡』的概念,正因為沒有完整的性知識,才會在無意間出現性暴力的行為。」
「有很多社會問題都是因為無知,大家如果可以互相學習、互相扶持,就能減少社會問題。」
——Sowledge代表・鶴田七瀨
其實在製作這款性教育衛生紙之前,鶴田利用日本文部科學省的「トビタテ!留学JAPAN」獎學金,花了半年的時間走訪西歐和北歐(丹麥、荷蘭、芬蘭、英國)規劃一趟「性教育留學」,要來調查各國的性教育課程。
在這趟性教育留學中,鶴田說她學到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表達自己的心情很重要」。鶴田舉例道,她發現北歐從小學階段開始,就有人權教育和溝通的課程,讓學生們知道自己當下的感受、希望對方以怎麼樣方式對待自己,課程中也有提到,萬一不小心碰觸到別人,有可能會讓別人感到不舒服。鶴田認為,避孕這件事情也是相同道理,在性行為前可以先和另一半表明自己想要避孕的心情並不困難,這和事後發現懷孕甚至得要墮胎相比,後者的代價太高了。
鶴田接著說道,如果一直將性視為禁忌,學校不教學生正確的避孕方式還有生理期是什麼,大家只能上網從A片上學到錯誤的資訊,一旦先接受到錯誤的資訊,之後要改很難,她認為性教育應該和自然科學或數學一樣列為學校必教的內容。
鶴田表示,這款性教育衛生紙的目標客群,就是對性教育很消極的人,也就是不會主動上網找相關資訊的人,而且因為是廁所衛生紙,一間一間的廁所正好是最私密、專屬於自己的閱讀環境。如果可以將這些性教育衛生紙擺在學校、居酒屋或大賣場的公共廁所,就能讓更多人接觸到相關知識,讓性教育衛生紙成為大家想要主動搜尋更多相關知識的契機,性教育衛生紙的任務也就功德圓滿了。
「只要自己很重視另一半的性、有過被重視的經驗,就會想要教育孩子們『要尊重另一半』。但如果自己沒有這種『尊重別人』、『被別人尊重』的體驗,就不會懂得尊重對方的心情,也不會教孩子尊重的重要。」
—— Sowledge代表・鶴田七瀨
作者:張郁婕 文章出處:石川カオリ的日本時事まとめ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