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邊陲困局3-1】「最難照顧+醫療最匱乏」 玉里醫院接納每一個受傷的心

他叫「小胖」，至少健保卡是這麼寫的。沒有人知道他的本名，也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裡來。

踏入衛福部花蓮玉里醫院，映入眼簾的不是人來人往的場景，而是昏暗的護理站和零星幾位民眾出入的藥局。或許因為剛好是51勞動節，部分適用勞基法的員工放假，人少也不足為奇，但安靜到幾乎讓人忘了這裡是一座醫院。


「你好，我提早到了。」 「好的，那你直接到診間。」

掛完電話，還在一樓大廳徘徊，尋找診間的位置時，電話那頭的新聞聯絡人，下一秒便現身，簡單一句「隨我來」，一起穿過短短幾步的走廊，便抵達所謂的「診間」。那裡只有三間問診室與檢查室，看起來簡單到讓人不禁納悶：「花蓮玉里人口真的少到只需要三個診間？」

正思索時，受訪者——湯介如醫師已在其中一間診間親切打招呼。後來才知道，這天其實是他的休假日，仍特地撥空接受採訪。

湯介如是衛生福利部花蓮玉里醫院的內科主治醫師，去年獲得「資深典範獎」，並在衛福部的大禮堂致詞時說：「很多人夢想退休後來花東，但為什麼不趁年輕力壯的時候就來？為什麼要等到退休？」這句話當時立刻吸引了人們的注意。

守護花東30年　醫病建立如家人般的關係

出身嘉義的湯介如，選擇翻越中央山脈，來到花東地區偏鄉服務。他默默守著偏鄉醫療崗位長達30年。剛畢業時，他先到花蓮醫院服務十年，之後有學長問他願不願意來幫忙，想一想便轉調到玉里醫院，長年照顧花蓮玉里鎮及周邊萬寧村等地的弱勢群體。他說：「哪裡需要醫生，我就覺得我該去哪裡。我也想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

「我們醫院有兩千多位住民，其中很多人沒有家，沒有身份，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有的健保卡上寫著『小胖』，有的只寫『社遊村』，生日則統一寫成『55年5月5日』。」湯醫師說，這些人沒有錢，有些甚至無法表達自己，也有聽障、視障、不識字者，全由玉里醫院收容並終生照護。

在他眼中，這些人不是病患，而是「住民」，因為一旦進來，就再也沒有離開，終老於此。無論是否還與家人保持聯繫，這份責任，幾乎全由玉里醫院承擔。

除了無家者，還有部分是家屬無力照顧的精神病患，住在所謂「合約床」。這類床位由家屬負擔四成、政府補助六成，換算下來，醫院每月僅能獲得約一萬多元的補助費用，卻要提供終身照護——從餵食、洗澡、到大小便照顧無一不包。湯醫師直言：「這筆錢遠遠不夠。」

因此，有不少外縣市的家屬設法將無法照顧的病患送來玉里。玉里醫院是全台規模最大的精神專科醫院。

比起一般病人，這裡的住民無法準確表達身體狀況，完全仰賴醫師的經驗與觀察。哪個指數飆高、體重驟降三公斤，都可能是警訊。「因為他們不會表達」湯醫師說，有人說自己沒事，下一秒卻倒下；有人到了癌症末期卻沒有自述病痛，等醫生發現時已為時已晚。

「最難照顧的住民，被送到了醫療資源最匱乏的花蓮玉里。」這樣的情況，幾乎成了常態。

人力嚴重短缺　除照顧住民也須支援他院

玉里地處偏遠，從花蓮市區搭自強號前往也要一個多小時。醫師、護理人力嚴重短缺，不少人不願來此長期工作。腦中閃過剛踏進醫院時看到的值班表，上頭滿是空缺。

玉里鎮雖有北榮玉里分院、慈濟玉里分院兩間大型醫院，這些分院通常會安排總院醫師輪調，每人駐點三到六個月。但在負責照顧精神病患的玉里醫院，幾乎無外援，反而是這裡的醫師還得每週輪流支援其他院區。

湯介如與同事們要輪流到四個院區「祥和」、「新興」、「萬寧」、「溪口」看診，有時甚至還要北上支援花蓮市區的衛福部花蓮醫院。

這些年來，他一直默默守著這些最邊緣、最難照顧、卻也最需要醫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