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一場與命運的約會」　張忠謀與台灣政壇緣起56年前

前總統蔡英文本周應邀出席《張忠謀自傳》新書發表會，提到她卸任後，跟張忠謀夫婦一樣「也很宅」，可相約彼此住所常聚，吃飯聊天時「就可以向Morris學習寫自傳」。張忠謀6次代表蔡英文參加 APEC 亞太經合會，今年獲頒國家最高榮譽「中山勳章」，是蔡最倚重的業界前輩。如今，兩人一個退休、一個卸任，蔡英文儼然成為繼輝達總裁黃仁勳後，張忠謀夫婦的第2個忘年之交。


說起張忠謀與台灣政壇的緣分，是從1968年開啟，迄今已超過半個世紀。在《自傳》下冊中，他首度披露自己踏上台灣國土的場景。為了尋找德州儀器海外設廠據點，那一年夏天，張與當時德儀副總裁夏伯特、常駐香港的代表艾莫力一起來到台灣，那時他已是德儀積體電路部總經理，準備與時任經濟部長李國鼎會晤。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台灣，一到機場就聽到播放的流行歌曲，竟和我20年前常在上海聽到的一樣，馬上就起了親切感。」

首次踏上台灣國土　為德儀洽談設廠

當他們見到李國鼎時，夏伯特提出2個要求，第一，台灣政府必須保護德儀的智慧財產權。第二，德儀已看中位於中和的一處場址，請政府核准我們在那裡建廠。

當時李國鼎認為，帝國主義者常利用智慧財產，作為欺凌開發中國企業家的武器；他必須進一步了解德儀的智慧財產，才能回答夏伯特的要求。另對於廠址要求，李國鼎對他們說，政府在桃園準備一個園區，RCA已同意入駐，德儀何不也去？但夏伯特則回說，德儀一直不願與競爭者為鄰，仍堅持去中和。李強調要與省、縣政府協商後，才能答應此事。

一年後，李國鼎告知張忠謀，德儀當初提的兩項要求，包括保護智慧財產權和中和廠址等問題，都已獲得解決，德儀可以到台灣設廠了。張回憶，1969年全球半導體市場達到35%增長率，正是高度成長的一年，他當時也立刻組一個新團隊到台灣中和設廠。

1972年，張忠謀升任德儀半導體集團總經理，全球所有半導體廠都歸他管轄，當然也包括台灣中和廠。書中提及，直到1977年之前，他每年都到台灣視察一次，但每次只停留一兩天。

受邀來台演講　開啟政界關係

1976年7月，他還處於德儀事業的高原上，那時擔任德儀全球半導體集團總經理，受邀來台在「近代工程技術討論會」發表演講，相當受到歡迎。張在書中強調，這是他與台灣關係的真正開始。在演講餐會時，他曾與已故的前總統蔣經國（時任行政院長）一同餐敘。


李國鼎也是演講的聽眾之一，那時李已轉任科技政委，距1968年張李初識之時，已有8年之久。在那場演講之後，兩人關係更進一步，每次李到美國，都會到德儀拜訪，也認識了剛退休的德儀前董事長海格底。甚至連海格底1980年罹患胰臟癌病危的消息，張也是透過李這個外人得知。

回憶這段往事，他寫道「我那時已在德儀下山途中，李從我一臉驚異的表情，也猜到我已不在德儀核心圈內。他直爽地問，『你不在經營委員會裡了？』我雖痛心，但也不否認。」

李邀張來台參觀　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

此後，李國鼎開始熱心邀請張到台灣工作，還以借用的名義請張到台灣參觀電子工業並提出建議。一開始德儀董事長夏伯特拒絕，第二次，夏覺得不勝其煩，便答應了。1981年4月，張忠謀騰出10天參觀台灣13家工廠和兩個實驗室，後來還寫了9頁的報告給李國鼎。

「幾個月後，我就發現，李政委借調我參觀台灣工業，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最終目的就是邀請我到台灣工作。」不只是李國鼎，時任行政院長孫運璿也派出潘文淵當說客，請張到台灣擔任他的科技顧問，或接任工研院院長，在2個職務中做選擇。

1982年3月，他寫道「自己在德儀已到了最後的吶喊階段，離開只是遲早問題。」不過，他還有未到期的股票承購權，必須等到承購權到手，才能正式從德儀離職。5月，他把這決定告知孫、李，他們都覺得相當失望。

1983年10月31日終於拿到股票承購權，辭職隔天，他就打給李國鼎。但意外的是，那通電話之後卻沒有下文。幾天內，陸續有幾家獵頭者來接觸，他也沒有繼續追蹤；後來就進了通用器材接任總經理暨營運長一職。「為甚麼這次李政委表現冷淡，對我至今仍是一個謎。」

關於此事，「李國鼎科技發展基金會」網站對李的生平事蹟有詳盡說明。李國鼎在1983年5月赴美，於美國各大城市約見2,000多位華裔科學家與工程師，爭取他們回國服務。同年積極建立創投，由政府提供種子基金，旨在推動高科技產業蓬勃發展。而且，最重要的是，在那年年底，李國鼎從健康檢查發現，自己的心臟又出了問題，再度赴美進行手術，極有可能是在忙碌加上健康狀況不佳下，沒有積極聯絡張忠謀。

與川普比鄰而居　我家絕不是你口中的「茅廬」

到了1985年4月，張忠謀離開任職僅1年又2個月的通用器材。他才辭職不到10天，當時的工研院董事長徐賢修「三顧茅廬」，正式邀請張回台擔任工研院院長。張提到這段往事，說徐賢修愛用中文典故，「其實他只來過兩次，而且我住在紐約第五大道川普大樓53樓，與當時地產巨富川普（即將上任的美國總統）上下為鄰，我的住所絕對不能說是『茅廬』。」

1985年7月，張決定接受工研院院長職位。他對自己說，「闖一次天下吧！54歲，再不闖天下以後也不會了。」8月18日飛抵台北，他形容自己正在「赴一場與命運的約會」。就任院長僅兩週，李國鼎就要他開始籌辦台積電。張忠謀曾說，「沒有政府的投資和協助，台積電是辦不起來的。」其中出力最大的當屬李國鼎、孫運璿2位首長。

李登輝問：你們跟中研院有甚麼聯繫？

1988年3月，前總統李登輝至工研院視察。張忠謀趨前迎接，當時李問道，「張院長，最近在某某國外科技月刊發表的新發現，你知道嗎？」張的表情惶恐、表示不知。

李登輝又問，「你們與中央研究院及各大學研究有甚麼聯繫？有沒有看甚麼論文？」張在自傳寫道，當時並不清楚工研院與中研院、各大學的聯繫，也不認為此聯繫有什麼重要性。他也不記得自己當時怎麼回答李總統，總之，那個答案一定令李很不滿意，因為對方露出不屑臉色。

針對這段往事，媒體人陳文茜在節目中指出，張忠謀那時對李登輝說，「我是要與產業結盟，看論文要幹甚麼？」諸如此類的回答。

張在自傳中寫道，李登輝此次視察給自己的印象是，「他對工研院使命的認知，與我的有點南轅北轍。」

同年7月，行政院政委李國鼎退休轉任資政。「李國鼎是台灣政府內最賞識我的人，他的退休，以及退休前的漸漸失勢，當然對我不利。」同月，原國科會主委陳履安接替李達海為經濟部部長。張認為，1980年代，陳履安是黨內的青壯派，從國科會主委、經濟部長、國防部長，一路升到監察院長，還是1996年總統候選人。

遺憾未獲陳履安的認可

「但是，我始終沒有得到他的認可。」陳履安曾在1985年反對張忠謀接任工研院院長，他的理由是「台灣有許多人才，為甚麼要去美國找？」後來，又反對政府投資台積電，在李國鼎堅持之下，才壓下他對台積電的阻撓行動。

張忠謀在工研院院長任內推動3大改革，改造工研院一貫公家機關的作風，採美式管理，以聘用制度，讓每年考績最低的3%員工被留職察看；以及10年內工研院一半經費來自民間企業；還有衍生公司，把人也移過去。結果，只有創辦台積電一項算是成功，其他兩項皆以失敗收場，還被貼上「欠缺人和」的標籤，遂於1988年11月辭去工研院院長一職。

與新婚妻子一同出現在駐華使節晚宴

張忠謀在書中甚少提及感情世界，讀者只能從寥寥數頁中窺其全貌。他1981年底與前妻仳離。此後20年，職場上歷經德儀、通用、工研院和台積電，年齡上已自中年邁入晚年，可謂飽經風霜。他提到自己本來已無再婚意願，直到遇到了張淑芬，「她的活潑、好動、樂觀忽然使我感覺又年輕起來。」兩人決定於2001年1月23日在加州聖荷西的小禮拜堂舉行結婚儀式，僅邀請加州的近親一同慶祝。

1月30日在各大報刊登結婚啟示，台灣媒體非常好奇，能讓台積電創辦人以近70歲高齡邁向第2春的新娘，究竟是何許人也？

2月2日，時任總統陳水扁及夫人在圓山大飯店宴請駐華使節，陳總統知道張忠謀新婚，便邀請他們夫婦參加，還坐在主桌。

「Sophie以我新婚妻子之姿，輕妝淡抹、身著一襲綠衣，清麗照人的模樣與溫雅的舉止，不只吸引了全場上百位外賓目光，也塞滿了現場10幾座電視台的畫面。」這場晚宴，就是最好的自我介紹。


初任APEC領袖代表　小布希問：你何時回德州

2006年11月，張忠謀應總統陳水扁之邀，首次擔任 APEC 領袖代表前往越南，當時的美國總統是小布希（George W. Bush）。張曾在演講中提到，小布希做過德州州長，而自己則是在德州儀器待了25年。兩人在APEC會議首度碰面，布希總統一見到張就說：「我知道你是誰」，雙方談了許多事，小布希還介紹張認識許多政府首長。

而讓張印象最深的一句話是，小布希問他：「你何時要回德州呢？」張忠謀坦承自己在台灣還有未完成的工作，也許等他把工作完成，就回到德州去退休了。不只是小布希，他還與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單獨談話。

2018年，張忠謀第2度以領袖代表身分參加在巴布紐幾內亞舉行的 APEC 經濟領袖會議，與新加坡總理李顯龍與日本首相安倍進行雙邊會談。2019年第3度代表台灣參加 APEC，但因智利動亂取消。2020年、2021年第4度、第5度代表台灣，因疫情 APEC 採線上會議。2022年，第6度代表台灣參加在泰國舉辦的領袖會議。


2023年APEC在舊金山舉辦，這是張忠謀連續第6次代表蔡英文總統，第7度代表台灣與會。蔡英文在新書發表會感性說道，「和 Morris 的合作，是我政治生涯的榮幸。」她很感激張忠謀6次擔任領袖代表出席APEC亞太經合會議。


張忠謀：政府禁就禁、政府撤就撤

蔡英文提到，在 Morris 的領導下，讓台灣半導體的供應鏈本土化，也帶動台灣「護國群山」的造山運動，才讓台灣的半導體產業，在最關鍵的時刻發揮影響力，也讓台灣站上國際。但若將時間倒推20年，彼時地緣政治情勢跟現今完全不同，有很多產業先進和政治人物要求8吋晶圓廠赴中投資，連台積電經營階層也會擔心，台積電會不會在全球化浪潮中，喪失到中國投資的先機，讓政府面對龐大的壓力。

她當時是陸委會主委，政府政策的方向是，必須等到12吋晶圓量產，並有完整的管理與配套措施後，再開放8吋晶圓廠赴中。「Morris 對如何兼顧中國市場，以及保持台灣晶圓廠的技術領先，應該已有他的想法。」

所以他說，「政府禁就禁，政府撤就撤，我們一切配合。」蔡英文說，「作為執政團隊，我們是感動又感激。」這個政策公布約兩年之後，台積電中國8吋廠才開始生產，這個關鍵決策確保台積電先進的製程留在台灣，最先進技術優先在台灣製造，「Morris 的遠見與宏觀是讓台灣半導體產業站上世界第一的關鍵因素。」